第九十九章 路的尽头有一人(一)

故事中有意掠去了许多遗憾和血淋淋的现实,比如那个带着一个孩子又怀着身孕的女子应该何去何从,又比如那个为了英雄同样登上那座覆灭岛屿的医仙又是什么下场?

行走道德谷山下的这段远游路上,君策不是没有听过话本故事,江湖上的悲欢离合也早就混着茶水和饭蔬嚼进了肚子里,有唏嘘也有感慨,却只是远在天边的故事。

可是就如当初张谦弱第一次看见这本书那样,君策还是被那笔墨入木三分的故事深深勾住了心魂,好像在那些一笔掠过的山水之间,在那行文严谨又疏狂洒脱的江湖历练中,藏着一个和君策遥遥对望的身影,面貌模糊却似曾相识。

君策清楚记得这种感受,就像当初在方寸岛上的小院中,他第一次看见了那个站在对面小院里的年轻人一般。明明相貌只能算得上清秀,不如棱角分明风神俊朗的徐从稚多矣,可只是初见那一眼,君策就觉得那个年轻人好像曾在哪里见过,那样熟悉,那样难以忘却。所以即便后来君策谨慎又警惕地疏远着那几个年轻的邻居,却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旁观,好像希望能够从那个年轻人雕琢木头和择菜劈柴的痕迹中瞧见分毫相熟的影子。

小时候君策也会缠着二叔多说上一些江湖上跌宕起伏的故事,因为在那时的孩子眼中,二叔其实就已经是世间最为厉害出彩的江湖宗师,虽然谕璟从不让君策搅和进守平阁和方寸岛的事情中,可是君策却也看得出来那些时不时出现在村子里的陌生人的与众不同,还有二叔发号施令时的气定神闲。

那是君策憧憬向往却深埋心中的秘密,孩子哪怕再喜欢那些江湖故事却绝不会动上分毫习武远游的念头,小小年纪的他就像是一个已经历经世事变迁的大人了,可以抑着自己的心性,也可以想着就那样在村子里陪着娘亲度过余生就足以了。

在二叔说起的许多江湖传说中,君策闲暇时独自琢磨,居然发现其中许多故事就像是一串手链上的珠子一般可以绵延成线,勾画出一个人的模样,也描绘了一幅壮阔山河的泼墨画卷。

此时看着眼前这本无落款提名的“闲书”,对照着那些风起云涌的江湖故事,君策好像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然后多走近了几步,只要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衣角发端。

如果还是当年小时候的君策,看见了这本书可能会为那些意气风发为民除害的壮举而拍手叫好,可能会为少年英雄力压当代无数天骄而面红耳赤,可能会为那些饮酒山水间的逍遥洒脱而心怀憧憬,可能会为那个不再年少的英雄一步步登顶武道山巅举世无敌而感慨向往。

可是这几日翻看着眼前竹简书页的君策,却每每都会停步于笔墨落在少年英雄走入一个僻静安宁村落的时候,会沉湎于那个藏起鲜血淋漓的长刀坐在石头上为牧童吹响竹笛的少年,会仔细看着那一段记载少年英雄第一次饮酒而牵肠挂肚的字句。

炊烟篝火、原野荒草、山林溪涧、云海晚霞,这些平凡事物好像都只是随处可见的落叶碎石,可是不知为何,远游山外路程遥遥的君策就会不自觉地溺在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叙述中,一字一句翻来覆去地看着,几乎就要把那些墨痕字迹都牢牢刻在脑海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独自坐在客栈屋中秉烛翻阅,居然看着那一段记述少年英雄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不自觉地流下泪来,就连君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就像是有人拿起一根细针在心上戳了一下,那种震颤神魂和骨血的颤栗感让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着那些文字的痕迹,如身临其境如感同身受。

走在最前方的张谦弱打着哈欠抬起头,不远处的巍峨城池已经轮廓分明,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两个家伙还在自顾自沉溺于各自的思绪中,张谦弱揪住毛驴的鬃毛,放缓脚步轻轻一掌拍在真页的斗笠边沿,把眯着眼睛轻颂佛法的小和尚唤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真页瞪了一眼张谦弱,背着桃木剑的小道士却已经摇头晃脑踱步至君策身边了。

他一把按住君策捧在手里的竹简上,吓得君策赶紧双手攥住书页,张谦弱无奈道:“虽然你平时看起来老气横秋却实在年纪不大,可是也不至于还像个孩子一样对这些江湖故事如此神往念念不忘吧,我是因为小时候在道藏之外唯有与其作伴才情感深刻些,你倒是怎么手不释卷起来了?”

君策轻轻将书卷收起,拍了拍毛驴的脑袋然后摘下水壶喝了一口水,答非所问:“宝盐城到了?”张谦弱也不再调侃,打着哈欠点点头,真页也已经重新与他们并肩行走。

宝盐城不愧是松瓶国四大名城之一,更不愧是“金瓶潭十三城”之首,临近城门口不远处,三个少年就已经听见了震天响的喧嚣声从城池内逸散而出,他们手牵毛驴跟在绵延不绝的商队镖局车马身后静静等待入城,竟是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将文牒路引递给城门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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