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路的尽头有一人(一)

尘土飞扬的商路官道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道路两侧的原野一望无际,青山连绵起伏。

在眼界不远处,有茶园宛如台阶拾级而上,头戴斗笠身披短衫的农夫和妇人弯腰行走其间,似笑着高声唱和。驮载着货物和护镖人的马车吱呀吱呀前行,还有悬刀佩剑的江湖人骑着高头大马忽地呼啸而过,余下酒香和清风缭绕烟沙细碎。

三个少年骑在毛驴背上沿着道路侧沿缓缓踱步,有一袭道袍独自行走于前,遮掩在斗笠之下的头颅微微垂落,随着道路起伏一点一点,少年的肩膀耷拉着摇晃起来,可是脊背却挺得笔直,也不知究竟是在昏昏欲睡还是为了躲避日光。

身后身披袈裟的小和尚眯起眼睛转动手中掌心的念珠,视线余光却落在道路一旁的原野上,似乎对于那些吹动草茎飞舞和碎屑扶摇的清风痕迹颇有兴趣。

身穿儒衫的少年卷起袖管搭在手臂上,双手捧着一卷竹简埋头细细研读,日光洒落照耀着竹简泛起流水般的光芒溢彩,少年却看的入神,身子结结实实地坐在毛驴背上,似乎都已经忘却了自己还是行走于道路之上,眼前早就是书桌烛灯相伴。

这是少年从张谦弱的书箱里找到的一卷海外轶事传记,张谦弱翻来覆去已经看了许多遍,听说是他小时候好不容易在道殿角落里找到的一本闲书,对于从小就是研读那些道卷经书的张谦弱来说,这是难得的珍宝,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就藏在床头,就连这次出远门都特地带在了身上,算是解乏也算是一种安心的压舱石。

少年已经将几人带出道德谷的书都看了个遍,无论是道藏、佛经还是儒家圣贤书,最后还是为了帮赖床的张谦弱收拾行李才翻到了这本“闲书”。

赶路的这些天,少年就一直在琢磨这本其实文字没多少故事也算不上如何出奇的话本,好像非要从中看出个圣贤端坐谈天说地来似的,张谦弱倒是无所谓把书放在少年这里,毕竟在珍重爱护书卷这方面两人还真是不相上下,恐怕许多道德谷山上修身齐平的书院读书人都要自愧不如。

书上写的是一个海外的江湖故事,似乎是有人醉酒之后随手提笔泼墨书写,字迹疏狂离散却内蕴神华精髓,让人所见第一眼有触目嶙峋山石的诧异,转瞬却也有透过清澈溪水看见堆叠细石的安稳心境,忍不住地便要伸出手去探入水中轻轻触碰,好像只要有那一刻的真实接洽,就能直抵文字背后的光阴流转和岁月厚重。

书上写的是一个少年英雄短暂却波澜壮阔的一生,他出生于一座日渐衰败的岛屿上,从小孤苦无依流落千里,直到在一座城池里靠着给酒楼和漕帮打杂才勉强为继。

他像许许多多的少年一般,憧憬着意气风发任侠逍遥的江湖武林,可是贫寒积弱的他根本没有那个底蕴和钱财去习武,只能在去往武馆做帮工的时候偷偷学些打熬体魄的拳架和拳桩,在夜深人静或清晨拂晓的时候独自面对着桥洞下的河水走桩练拳,竟是就这样给他练出了一身坚韧体魄和积攒起了一口绵长深厚的武夫真气。

本该就这样平平淡淡熬过余生的他遇见了那个改变一生的武道师父,却倒不如说他卓绝的天赋资质和坚持不懈的努力换来了这样一个被武道宗师青睐的机会,从那之后短短几年,他就迅速成长为了那座岛屿之上就连岛主都不是对手的武道高手,然后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午后泛舟离开了这座岛屿,开始了漂泊历练汪洋江湖的人生之旅。

竹简书页上的文字随性勾勒,有时着笔于少年英雄幼时成长处的环境之艰辛和社会之磨难,笔锋一转却又随着少年英雄的视线看见了青山绿水的郁郁葱葱。笔墨洒脱不羁如字里行间少年英雄出拳出刀时的身影,衣衫随风起伏摇曳似天边云海卷舒,逍遥可游千万里。

离开岛屿之前,少年英雄在街角的铁匠铺子打造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此后远游海外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力压无数武道豪阀宗门的天之骄子,挑落了许多江湖上身负盛名的前辈宗师,看得人心潮激荡热血沸腾,最后少年英雄遇见了那个相约一生的女子,两人在一处草长莺飞杨柳依依的山间水畔成婚,整座岛屿的飞鸟都齐聚盘旋,仙人在云端奏响乐曲和鸣。

少年英雄已经不再年少,名声也早就威震整座汪洋大海,竹简书页上以一大段笔墨骈文勾画了那个英雄的种种奇遇,有些甚至都触碰到了虚无缥缈的神明和仙界,可是不知为何却给翻阅之人一种唯有如此才与那个英雄相称的错觉。

打败了那么多的邪祟也为那么多的百姓苍生带来了光明,好像最终应该落下一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然而字迹却停顿在了那个英雄独自走上一座孤山,山上有一个举世无敌的恶魔君主,而英雄放下了神器,独自背对众生,挑战人间神灵。

故事截然而止,阅者闭上眼睛似能看见那个英雄独自走上孤山台阶的萧索背影,人间烽火狼烟生灵涂炭,而他肩挑日月付光明,一如年少时哪怕深处泥沼阴暗,却始终愿意心怀希冀和热忱,全然献出此生体魄和神魂,毫无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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