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再惹祸上身了,可知你大闹礼部一事余波尚且未了,如何还敢搅动事非?
“左相何必如临大敌?不过是上书提些事关清水衙门的小建议。”
陈希烈因这轻描淡写的态度被噎了一下,气得差点甩了袖子,只觉涵养渐渐不够用了。
再瞥了薛白两眼,他愈觉焦虑,不得不提醒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若敢绕过本相,直接向圣人上书,可就犯官场大忌了。”
薛白平静地点了点头,正要答话。
陈希烈又道:“你若让国舅上书,他便是越权。”
堂堂左相之尊,却是连敲打警告都显得绵软无力。
“国舅插手秘书省之庶务是越权,然而国舅若领衔秘书省,再提此事,便不是越权一句话入耳,陈希烈眼皮一跳,纵使再有涵养也终于失态了,狠狠地威胁了一“你等当右相还能容忍此事不成?!”
薛白见他急了,不再逼迫,放缓了语速,道:“其实圣人若能批允,三者皆左相之政绩,到时兰台声望大振,天下学子视左相为恩师,更兼引导市井舆情,为天子之喉舌。这般功劳,左相若不肯要,如何拦得住旁人伸手来拿?”
“休得花言巧语。”陈希烈正色叱道:“老夫不是这等贪恋权柄之人。
他背过身去,看着窗外的青天白云,老目中却泛起沉思之色。
薛白语气诚恳,分析道:“此三者放在过往确是难实现,但随着廉价易得的竹纸出现,早晚会对书籍、学术产生影响,变化是必然的。左相是选择静观其变,等待旁人抢先一步,还是主动迎合圣意,展现身为臣子的忠心,身为宰执对天下士民的担当?
“你莫再劝了。
陈希烈一不小心,揪下了两根胡子来。
之前他不停给薛白灌各种道理时都是云淡风轻,在这一刻反而乱了心境。
仔细一想,依圣人好大喜功的性情,若上书,必能让圣人满意。问题在于,右相与世人如何看待此事?
依薛白最后说的道理,右相那边其实是可以透个底的。
“不可急躁,待本相再考虑考虑,谋定而后动。
“我虽不急。”薛白道:“但左相也知,如杨钊、元载等人,都是官场上的鬣狗,见到肉就会扑了上去咬。”
陈希烈是何感想不提,决定权不在他手中,终究是不能够答应下来,只好正色道:“都说了,让你莫轻举妄动,本相自有主张。”
陈希烈清晨出门时还是镇定洒脱,是日回到宅中却是满怀心事,揪须沉思不已。
“阿翁怎不高兴?可是弼马温没降住,要大闹天宫了?
“这哪是弼马温啊。”陈希烈喃喃道:“反是要逼着老夫去西天取经了。”
既这般说,他心里已有些隐隐倾向于向圣人上书,将这圣眷先抢下来。
一夜无眠。
陈希烈素来注重养生,已多年未曾如此辗转反侧。
想了一整夜,他终是不敢瞒着李林甫独自吞下这功劳,次日一早起来便匆匆要赶往右相府。同时因不放心薛白,还派了个随从到秘书省盯着。
果然,李林甫一看薛白的奏稿,当即脸色一沉。
“一天都不肯安生!
“是,他本该是下个月再到秘书省,官服都没制就闹出了此事。”陈希烈抚额不已。
李林甫目露不悦之色,轻轻弹了手中的文稿,话锋一转却是喃喃道:“顺承圣意啊,你我既不能反对,倒不如顺水推舟。”
陈希烈小心提醒道:“只恐有人不满。”
“当不至于,你真以为这竖子是愣头青?他分寸把握得极好,每次都见好就收。”李林甫缓缓道:“这些举措虽终将惠及贫寒学子,首先受惠的却是世家旁支子弟。”
“如此我就上表了?”
陈希烈目光看去,只见李林甫还在沉思。
虽说可以顺水推舟,李林甫却得首先考虑好如何使整件事由自己掌控,而不是把持在杨党手中。
恰此时,苍璧匆匆而来,禀道:“阿郎,左相身边人赶来求见。
“何事
“说是,薛白昨日下衙之后,去见了一人……..
“谁?!”
“高宗皇帝之孙、许王之子,卫尉卿、秘书监,李瓘李公。”
“秘书监?!
陈希烈倏地站起。
他才想起自己只是秘书少监、秘书省图书使。至于秘书监是由宗室勋贵虚领,可不论如何,李瓘才是秘书监。
“你们如何知道的?”
“因李监今日到了秘书省视事,故而得知。”
听得此事,李林甫脸色一沉,显得更不高兴了。
陈希烈则慌了神,局促不安道:“右相,那竖子太狡猾了!可……我等总不宜让李瓘上书,抢了这功劳啊!
已没有时间给李林甫考虑如何操控此事了。
他遂冷着脸一挥手,将陈希烈这个无能的废物挥退,并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废物,一个堪用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