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谁来辩我善与恶(四)

顾枝擦了擦桌子,示意言端仁随便坐下就好,言端仁点点头,看了一眼屋子里,便在顾枝身前坐下,顾枝疑惑问道:“仁叔,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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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端仁侧身而坐,视线望着屋外的黯淡天色,声音有些沙哑问道:“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顾枝愣了愣,然后斟酌着话语说道:“有些记忆总是支离破碎,即便知道就存在于那里却还是看不清晰,所以能够记起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言端仁问道:“除了姓名你还记得什么?”顾枝手指搭在桌面上无声敲打,缓缓道:“好像在许久之前我曾住在山中的竹屋,那里在记忆中被称之为家。还记得在更久之前,似乎曾跟着几个身影一同浪迹江湖,可是那时的我太过年幼,眼前能够记住的景物和事情都稍纵即逝,即便是没有失去记忆的我,好像也全然想不起来那些过往。”

言端仁始终静静听着,也没有再发问,只是说道:“言澍从小就总是在医馆不着家,小时候父母管教他太过严苛,这孩子一气之下离家去了城里,便跟着那个恩师学会了一手医术,后来父母死得早,这孩子就更不回家来了,只是还会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四叔在家里头,就时不时会回来。”

言端仁的双眼在烛火照耀下有些浑浊,语气低沉:“其实以前言澍还有一个兄长和弟弟,可是那个被他父母寄予厚望的兄长被一场重病夺去了性命,他弟弟则在父母死后去参军入伍,十年前就战死沙场了。”

顾枝从来不知晓这些过往,也不知道为何此时言端仁会突然提起,顾枝听见言端仁继续说道:“言澍以前差点就与村子里一个女子成了亲,可是后来他出海去太久没有回来,那个女子就嫁了人,等到言澍回来的时候,孩子都在满地爬了,言澍也是个散淡性子,在那之后就再没有与哪个女子有过纠葛,倒也不是对那个差点成了亲的姑娘还在念念不忘,只是自己对此根本就不上心。”

顾枝不知为何,从言端仁的言语中听出了些哀伤,言端仁接着说道:“那个女子的夫家待她极好,言澍与他们时常有往来,又早不是年轻人了,自然早就什么放不下,那个女子的孩子还喊言澍一声干爹呢。只是那个女子和她丈夫却也是命苦的,居然一次大雨中在从娘家回来的路上被洪水卷走了,只剩下一个孩子留在世上,两家人里头都只有孤寡老人守着破败屋子,于是就将孩子交由了言澍来照顾抚养。”

顾枝听到此处,轻声开口道:“念媛?”言端仁点点头,然后说道:“言奇的往事你也知道了,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没了父母,即便有我和言澍的照顾,可他们终究早早就要知晓人世间的险恶和苦难,这两个孩子虽然年纪还小,却都是早有主见的,即便还要让人担心许多,却也算得上懂事了。”

顾枝终于明白言端仁的意思了,他想了想轻声说道:“放心吧仁叔,既然我答应了陪他们一起上山,就一定会护好他们的周全。”

言端仁转头看向顾枝,顾枝觉着他的视线有些奇怪,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言端仁在看的是自己的身后,顾枝无需回头便知道老人的视线落在床头墙角的那块布条。

顾枝苦笑道:“仁叔莫不是担心我?”言端仁收回视线看着顾枝,说道:“我要是担心你,早就把你赶出家门了,还留你到现在?”顾枝虽然也存了开玩笑的心思,可是此时也尴尬地挠了挠头。

言端仁挥挥手站起身说道:“言澍说你身子还没好利落,自己看顾好自己,庆鹤山虽然说不上险绝但也不是安稳地方,都注意些。”顾枝点点头也站起身。

言端仁头也不回说道:“不用送。”说完,他抬脚迈过门槛却突然顿住,顾枝有些疑惑,却听见老人轻声说道:“这世上没那么多放不下的,若是你不想要提起,就将那些觉着负累的都丢弃,可如果你连自己的内心都说服不了,就该去亲眼看一看自己想要拼了命寻回的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

言端仁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顾枝呼出一口气重新坐在桌前,他的视线落在跃动的烛火光亮上,似乎还能听见蜡烛滴落泪水的声音。

在万籁俱寂中,黑暗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似乎叫嚣着要将世间一切都吞没,只有他站在烛光中,光芒点缀在他的衣衫上,却没有他的双眼璀璨,在眼眸翻卷的晶莹星点中,他觉得自己在思念。

上山的时候晨雾还未彻底散去,山路远远瞧着有些飘渺,言端仁站在院门外远眺进山的道路,很快就在眼底深处失去了那三个熟悉的背影,随着村子里几个熟稔山中艰险的猎户一同消失不见。

言端仁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看着天光照破微凉的清晨,这才转身走进院子里去,扛起锄头牵着黄牛去往村外的田地里忙活。

山路过了山神庙,蜿蜒深入山林的道路便更加崎岖跌宕,言奇起初还能勉强跟得上,可慢慢地也有些气喘吁吁,只是少年抬头看去,却发现总是瞧着瘦削病弱的顾枝居然始终脚步沉稳,丝毫不见疲态。

言奇虽然觉着有些奇怪,却反而放心了些,不知是因为知晓了顾枝身上的病症应该没有自己一直以为的那般重,还是因为这一趟进山有了足够让自己安心的顾枝陪着一起便可以放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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