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苍苍的山林之间,鸟雀轻鸣花草也沙沙作响,似乎还有瀑布倾泻撞击山石的沉闷声音悠悠回荡,侧耳聆听,溪水在山间流淌而过,潺潺前行不知疲倦,恍若光阴奔腾不知回覆。
山风吹过白衣,他伸出手接住一片离开了枝头不知所措的绿叶,脉络清晰,还沾染着清晨露珠在微微颤动,他捻住绿叶的细茎轻轻转动,珠子连线般的露珠便飞旋震荡开去,凭空凝滞在他的身前,环绕着那片绿叶犹如漫天星河围绕。
白衣少年抬起头去,云雾就在眼前,他的身后是漫漫不知尽头的山路台阶,云雾散去又再次缓缓聚拢,天地间除了风声和山林的声息便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茫茫云雾之中好似蕴藉着天地万物又好像只是空荡荡的,他没有停顿脚步,继续前行而去,清风急了些,手中的绿叶便追随而去,带着那些露珠消失不见。
他手掌轻轻按在腰间刀柄上,摘下朱红酒葫芦饮了一口酒,拾阶而去。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个曾经听闻的故事,在许多年前,奇星岛倾覆于烽火狼烟之中,最终就连岛屿之主坐镇的皇城都沦为一片废墟荒芜,那座千万年始终矗立在皇城身后的孤山之上,站着一位举世无双天下无敌的魔君,俯瞰人间仓皇没有慈悲怜悯,而那时孤山的山路台阶上也只有一人独自登山而去,要见天上风光,也要斩落云端神明。
白衣少年不禁会想,那个为了奇星岛百姓而独自一人直面魔君的他是否会在登山之时有过片刻的迟疑和犹豫,是否会回头看一看曾走过的人间,而在那时他眼中最后所见是遍地的生息寥落还是他心中珍视的故人旧事?白衣少年将酒葫芦重新系回腰间,然后抬头望去,他将云雾踩在脚下,山顶已经若隐若现。
白衣少年突然转头望向山路一侧,在草丛深处散落着一顶破碎的斗笠,他收回视线,握着刀柄的手掌却不自觉地攥紧,然后脚步缓缓,少年登山而去,站在了山巅处。
山风一吹云雾便散去,眼前所见是一片连绵宫殿,却不似当年在宿微城中看见的巍峨魔宫,此时眼前望去却一切都像是虚幻,那些层层叠叠绵延不尽的宫宇近在眼前也远在云海深处,白衣少年神色冷淡转头看向崖畔,好似空悬于悬崖之外的孤亭中对坐两人,一人鲜红长袍随风摇曳无迹可循,一人长发散乱看不清面容神色。
白衣少年慢慢走近,他的脚步湮没在山顶的风声里,他站在孤亭外的台阶上犹豫了一下,迈步走入亭中,俯身看去,棋盘上早已落满了黑白两色的棋子,虽然他的棋艺只是寥寥,可是一眼也能看出棋盘上黑白棋子的争锋相对和对弈之间的缜密谋划。
只是此时对坐两人都一动不动,棋罐里的棋子像是流水一般摇摇晃晃却悄无声息,这才让白衣少年不至于觉得自己是否一不小心走入了某一刻凝滞不动的光阴长河缝隙。
那个红袍身影转头看了一眼白衣少年,嘴角挂着浅淡笑意,好像看见了一个故友,白衣少年看着那副俊美面容却想起了地狱深处的匆匆而过,那种孤寂和寥落在魔君的眼中演化生灭,有孤魂野鬼缠绕嘶鸣也有喜怒哀乐幻化破灭。
魔君伸出手笑着轻声道:“请坐。”白衣少年便坐在桌旁,看了一眼棋盘,转头看向那个被长发遮掩神色的对弈之人。
不知是否太久沉寂于黑暗之中,男子的脸上苍白如雪,只有那双眼眸好似披盖了一层夜幕却仍有星光在深处盘旋斗转,男子的双颊凹陷胡须杂乱,全身也是皮包骨头的可怜模样。
男子始终微微低着头,却脊背挺直,手中攥着棋子轻轻转动,好似没有丝毫察觉到身旁还有一人到来,他只是盯着看起来已经没有余地可以落子的棋盘沉默不语。
魔君并不催促,也没有和白衣少年说话,只是自顾自拿起一壶酒轻饮慢酌,清风微拂,若是旁人得见,恍惚间竟是以为亭中三人是那闲情野趣的知己游山玩水饮酒作乐。
魔君握着酒壶放在膝盖上,轻声缓缓道:“谋士,军师,商贾,读书人?世间聪明人许多,千百年来多少人卖弄着他们的智慧搅乱风云只手遮天,最终逃不过棋局对弈的十九道而已。诚然,我们如此对过往高谈阔论还有对先贤祖宗指手画脚,难免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更罔顾千百年的光阴岁月,所以否认曾为天地和众生实实在在有着造化之功的圣贤便是数典忘祖,可是还有更多的人,以为多读了些书多知晓了些道理便妄自尊大,自以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地不过股掌之间,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