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说难得少年心性(四)

孩子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孩子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听到那个住在自家对门、整日里只知道蹲在那个什么木匠棚子里的少年,名字是顾枝时的震惊诧异,以及随后的怀疑和自我否定。

徐从稚看着孩子紧紧绷着的脸色有些好笑,凑近了些低声说道:“不过啊,你之前问过的那个‘地藏顾枝’我也认识哦。”孩子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面不改色。

徐从稚终于不再绕弯子,说道:“不过嘛,虽然是顾枝那家伙喊我来的,但我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听他的话,所以报酬可不能少了。”孩子抱起双臂,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静静等待徐从稚的下文,徐从稚也收敛了些玩笑神色,说道:“跟我学武吧,我来当你师傅。”

“不要。”孩子毫不犹豫地拒绝,徐从稚点点头,转头看向坐在田垄上摘选菜叶子的女子,说道:“那我就去告诉你娘亲,你天天都往矿脉那边跑,还挨人家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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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抬起头怒目看向徐从稚,咬着牙说道:“你敢。”

徐从稚也抱起双臂,直视着孩子恶狠狠的双眼,面不改色。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干瞪眼,不远处的女子不知何时收拾好一竹篮菜叶子,就坐在原地静静看着不远处暗自较劲的两个人,苍白脸色间有些笑意。

女子不知道已经多久不曾在孩子的脸上看见这样的神色,好像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孩子就突然地长大了,不再吵闹二叔多讲一些海上的风景和所谓江湖的风光,也不再好奇地盯着姨娘那把藏在鞘里的长刀跃跃欲试。

孩子忽地就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样子,那张稚气的脸庞不再有绽放的笑脸,也不再生着气就鼓囊起脸颊,只是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日渐黝黑的面容下,眼神坚毅。

女子何尝不知道孩子在二叔和姨娘离去之后的彷徨和悲伤,可是孩子却咬着牙用瘦弱的身躯撑起了一个家,小小年纪便在玉石矿脉里和大人们抢活干,只为了那多出来的几块银钱能够贴补家用。

女子都知道,可是她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样好的孩子她已不忍再多说,因为孩子总要长大,而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去,那时候,她只希望孩子能够好好地活着。

女子从不曾在孩子面前展露过自己的怯懦和悲伤,可是早熟懂事的孩子早就看出,每年那几天跪在树下坟墓前的娘亲是那样的脆弱和伤痛,即便没有一滴眼泪,可是孩子也记得那曾在深夜中看见过的柔弱身影,站在屋檐的风铃下,看着那些悬挂树枝间的木牌怔怔出神。

那样的娘亲,孩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孩子不知道为何二叔和姨娘会突然间离去,但孩子知道,在这个没有所谓和平安宁的海岛上,只有比所有任何人都要坚强,才能保护好娘亲,保护好那方小小的院子,所以也才十五岁的他从不当自己是个孩子,大人能干得活他也能做得更好。

他咬着牙独自长大,从没有什么朋友,瘦小的身躯里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绝不服输也绝不会轻易倒下。所以矿脉里的打骂孩子一声不吭默默受着,所以孩子不会在娘亲面前喊一声苦一句累。

孩子与娘亲相依为命,即便只是偏远村落里的一个小小的院子,可那也是孩子唯一的家和家人。

可是此时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伪装起的坚硬盔甲正在慢慢瓦解,因为他从没有遇见与自己一样的少年,就像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可恶的”年轻人,他们的身体里都蕴含着不问春秋、却只往前奔跑的少年意气。

少年意气,就像一把甫一出鞘就要锋芒毕露的剑,没有遮遮掩掩也没有阴沉心思,只是一往无前,足矣。

徐从稚看着孩子气愤的神色,慢慢笑了起来,裂开嘴角,笑得开怀。

田垄上的一条黄泥土路,顾枝和扶音并肩而立,他们看着远处的徐从稚和孩子,脸上也是笑意。

黄昏远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