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我入凡尘君入海(三)

顾筠转过头看着顾枝,说道:“你该接受你所看到的一切,就像当初你看到了魔君统治之下的黑暗和凄凉,所以拿起了刀,而现在你又看到了什么呢,你又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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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顾枝开始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有时候他总不由得感慨顾筠这种特殊的能力,顾筠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人内心里的一切,慌乱、彷徨、厌弃、欢喜、期待……人们无时无刻变换着情绪,而也许自己都未能清晰地察觉得到。

可是顾筠只是见到了顾枝一眼,就看出了他内心里的犹疑困顿和不知所措,那种眼神在顾筠的眼中,就像是一个孩童第一次接触到新奇的玩具一般,躲闪着满怀迟疑却又难以自控地伸出手去。

仔细想想,劈开了魔宫的那座巍峨宫门之后自己又是否想过新的人间会是什么模样?顾枝伸出手握住城墙尖刻的砖石,他在心里认真地问着自己,寻找答案。

也许人们可以从此不再惧怕邪恶的侵扰,也许世间的一切都会重新变得如以前一般繁华,人们无需担惊受怕着自己的生命随时都会消殒,也无需担忧身旁的亲朋不知何时就再也见不到了,街巷之间又满是喧嚣欢声,可是那样的太平盛世自己又将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或者说,在那样的一个世界里,自己该如何活着?

顾枝没有想过,他只是收起刀然后循着家的方向归来,然后站在顾筠和扶音身前如释重负地露出笑意,可是这其中那一段茫然的路途却被遗忘了,他忘了自己这一路走来看见的这世间新的模样,他以为人们还是躲在黑暗里看不清模样,可是不是的,人们开始重新回忆起来如何笑着,然后走出了紧闭的房门,迎着盛夏的光,继续生活。

是的,这才是自己一路走过所看到的风景,人们没有一直沉浸于悲伤和彷徨,生活总要继续,无论是哭着还是笑着,这都是生活的模样。所以面对着自己未曾想过的东西,无可否认更无可逃避,只需要学着停下脚步,将那些曾视而不见的一切都看得清晰,然后再去想清楚某些东西。

这座伤痕累累的城缓缓地醒了过来,嘈杂的声响充盈着每一处街巷的角落,形形色色的人群交织在一起,拥挤着推动着,然后开始了新的一天,平平常常稀稀疏疏的,一天。但是已经足以欢笑足以期待,因为天空总会亮起来,乌云总会散去,人间也始终都会是那般模样。

顾枝坐在城墙的砖石上,他摇晃着凌空的双腿,安安静静地看着整座城,视线游曳着,他看到了那座客舍里的许多人都醒了过来,他看到街角处的扶音在傅庆安和鱼姬的帮助下支起了布蓬,他看到周厌和于琅拖着徐从稚还有程鲤在城里闲逛游荡,他看到黄草庭领着武山在倒塌的屋舍周围帮着忙,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搬动了沉重的沙石和木梁,然后小心翼翼地垒起了崭新的房屋。

顾筠站在顾枝的身边,他背负双手摩挲着腰间的朱红酒葫芦,再无需言语,只要静静地等待,就像当初自己牵着那个懵懂的孩子走出竹屋,带着他重新看一看这世间的样子,即便忘了所有的一切,但是只需陪在身旁,然后绕着村子一遍一遍地走着,只需在这繁杂的世上兜兜转转,最后总会有一个答案。

其实顾枝有一点想错了,顾筠从来都没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只是因为他对于顾枝太过熟悉,也将所有的心绪都牵挂在这个少年身上,于是只要看见顾枝,顾筠便能透过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看见翻涌的情绪堆叠,毫无遮掩,恍若当年。

许久之后,天上的暖阳似乎已然转动到了头顶,炙烤着,顾枝挠了挠头,然后转过头看向了顾筠,扯着嘴角说道:“先生,我想先回趟赋阳村。”

顾筠点点头,然后将手中的酒葫芦递了出去,顾枝看着身前的酒葫芦,茫然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顾筠将酒葫芦抛到顾枝怀中,然后转身便走了,挥挥手说道:“给你了。”

顾枝伸出手想要叫住顾筠,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开口言语。顾筠的身影缓缓远去,白发披散在他的身后,不知为何,顾枝竟突然觉得先生是不是也已经在慢慢老去了,即便当年的先生也已是满头白发,可是顾枝却从未在他身上看见这般沧桑落魄,似乎心上有什么重担终于渐渐卸下,所以无需再将脊背挺直才足以去承担什么难以承受的责任。

空旷的城墙上只剩下了顾枝一人,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朱红酒葫芦,细小的颈口系着飘扬的红绳,细细碎碎地凌乱在风中,顾枝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壶口的木塞,然后仔细嗅了嗅,没有猜测中的那种浓烈的酒味,反倒是有一股清扬的花香混杂着青草的味道,仿佛是春雨过后那随风摇曳的花草,在云天之下。

顾枝小心地将酒壶递到嘴边,然后呼出一口气,昂起头猛地喝了一口,接着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前仰后合,城墙下的人们都几乎以为那个独自坐在城墙上的少年要摔下来了。

顾枝拍了拍胸口,平复住扰动的气息,然后敬畏地盯着朱红酒葫芦看着,片刻之后喃喃自语道:“这酒真是深藏不露啊。”顾枝虽然是第一次喝酒,但这种直直便滑落到体内的灼热和那一刻猛然疏散开的颤栗感,喝了一口酒便有些敬而远之的顾枝由衷觉得这酒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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