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慷慨地洒满了安静的一座城,安宁时光里人们酣睡在祥和的梦中,而窗外也早已没有了那可怖的喧嚣和黯淡的浑浊,一片光明,照进眼底,暖在心上。
他拾阶而上,迎着初生的光,衣袖飘舞,云淡风轻。
那是许多年以前了吧,三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最喜欢的便是跑到城墙上去俯瞰着万里的风光,他们指着远方说着未来,他们看着人群拥挤说着豪言壮语,他们站在一起并肩而行,将那城墙上的每一块砖石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慢慢地就长大了,不知从哪一日起,他们再也没有回到那城墙之上,而他们的身边也从此只剩下了零落的时光,埋藏在岁月的尘埃深处,只有记忆的翻涌掀起几层痕迹。
如今,他站在墙头,独自思念。
顾枝习惯了早起,当窗外洒下来第一缕光他便起了身,小心翼翼地走过屋门紧闭的楼道,他走到了客舍的后院之中,看见傅庆安正撸起袖子卖力地劈着柴火,饶有兴致。
顾枝好奇地走过去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还跑来这儿来劈柴火,不多休息会?”傅庆安放下斧子擦了擦汗水,笑着回道:“休息够了就起来帮着干点活呗,而且我才发现,原来劈柴是件这么有趣的事情。”顾枝打了个哈欠,摇摇头嘟囔道:“这是什么说法?算了不管你了。”
说着,顾枝便转身向院门走去,似乎是要出门,傅庆安叫住他:“诶,你干嘛去?”顾枝指了指外头答道:“找点吃的去。”
傅庆安拄着斧头看向顾枝,说道:“顾先生让你去城墙那里找他。”顾枝站住脚步,皱着眉疑惑道:“城墙?”傅庆安点点头便没有再多说什么,顾枝挠了挠头,琢磨不透先生这么一大早找自己是所为何事,不过还是没有丝毫犹豫便径直向着破败的城墙处走去。
远远地,顾枝站在街道上,抬起头便看见了那个站在高处背对着天光而立的身影,那道身影俯瞰着慢慢醒过来的城池,看不清晰的神色间似乎多了几分晦暗难明,顾枝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眯着眼睛想要将那人的面容神色都纳入眼中,然后他继续缓缓前行。
顾枝沿着坍塌的石阶往城墙上走去,轻轻走到顾筠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问道:“先生,你怎么也这么早就起来了?”顾筠语气平淡回道:“习惯了。”
顾枝撇撇嘴说道:“什么习惯了,您都多久没有早起过了,家里的活不都是我干的。”顾筠瞥了顾枝一眼,语气平稳说道:“你在说什么呢?”
顾枝咳嗽一声,没敢直视先生的双眼,担心他一个恼羞成怒就一脚把自己踹下城墙去了,顾枝连忙摆着手说道:“没,我什么都没说。”
顾筠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指着城里的某处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顺着顾筠的指尖望去,顾枝看见了在一座简易搭建而起的法坛下跪着一群神色虔诚的人,他们低着头双手合十,轻声地与神明说着什么,世间匆匆的其他一切都与他们格格不入。
顾筠没有等着顾枝说什么,他将指尖转向了另一处,顾枝视线望去,只见在一处街坊的屋舍房顶上站着许多人,他们一边修补着屋顶一边笑着交谈,左邻右舍互相开着玩笑,似乎又隐隐地自成了一方天地。
顾枝沉默着,顾筠也安静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城墙下也终于响起了喧嚣声,有百姓们和兵士一同推着沙石开始重新修缮城墙的破败处,顾枝静静地看了许久许久,然后说道:“先生,我什么也没看见。”
顾筠摇摇头:“你在犹豫,你知道我想让你看的是什么,可是你又觉得自己的内心并不清楚,所以你什么也不敢见,可是如此你又要如何去见世人呢?”
顾枝看向了顾筠,他知道顾筠说的是自己选择了在打破鬼门关和魔宫之后的隐姓埋名,而顾筠方才让顾枝看的便是这世间众人面对着新生活的态度。
顾筠说道:“信奉神明的人没有错,神明是否存在我们并不知晓,但是祈求上苍庇佑又有何错呢?人们不会一直跪着,他们会站起身然后继续走进生活里。埋首于忙碌世事的人更没有错,他们也许终日里庸庸碌碌,但是他们至少可以笑着与身旁人聊着柴米油盐,聊着悲喜纷繁,然后他们会再一次迎来新的一天,重新继续着平常的生活。顾枝,我想问你,如果你放下了手中的刀又要做什么呢,你是否想过应当如何去过自己的一生?”
顾筠未竟的话藏在心里,他不会看着顾枝走上与那人一样的道路,他无法制止顾枝拿起刀,但至少可以劝他放下刀,然后仔细看一看真正的世间人心,在芸芸众生中,他们再不必烦忧魔君的暴戾和乱世的黑暗,他们安宁地生活着,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