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心伤处怪一场雨(五)

魔军的凶残和勇武如今整座汪洋都有目共睹,恐怕过不了多久便没有岛屿再敢叫嚣着和魔军掰一掰手腕了,毕竟魔军的不留余地可是真的足够倾覆一座岛屿的根本所在,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岛屿之主还是寻常市井的百姓,谁能逃得过一条命,生与死。

即便如今言端仁依旧觉得庆鹤山的后山太过凶险,可是白家村的长老们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往深山去避难,言端仁也难以对此评点多少,更不会去反对白家村的意愿,毕竟现在谁也无法再说出更好的办法来。

白家村深陷于水深火热的困境,除非是奇迹降临否则便已然是无可挽回了,言端仁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有意躲避起来,而是曾经身经百战的他无比清楚,面对真正的战争,渺小生灵的性命总是太过脆弱不堪,而那份言之凿凿的心性更是轻易便可碎去。

大地在震颤,白家村的长老们匆匆离去,村口处的了望台和围墙响起喊声,言端仁看着院门外来来往往奔走的人影,低声叹息道:“魔军开始进攻了。”

顾枝轻轻走到言端仁身旁,如今这座小院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言奇和白念媛都已经住在了山脚那边的营帐中,这既是言端仁的意思,也是白家村的安排。

至于身为外来人的顾枝,村子里并没有刻意为他指派什么事情,所以顾枝更像是一个游离之外的孤魂野鬼,只能静静地看着一切变迁在眼前上演。

顾枝看着言端仁轻声说道:“仁叔,您还是去山脚那边的营帐吧。”

言端仁摇摇头,他背负双手,一直挺立的脊背和肩膀似乎有些佝偻了下去,他沙哑着声音说道:“逃不掉的,即便是一退再退,可是一旦魔军涌入了白家村,只凭这些市井百姓的钢叉柴刀如何去抗衡?庆鹤山也只能延缓死亡到来的步伐片刻而已,即便没有被魔军的搜山剿灭,也会被后山的凶险吞入腹中。”

顾枝沉默着看向庆鹤山的方向,低声问道:“您似乎很是绝望?”言端仁嘴角露出毫无情绪起伏的笑意:“不是绝望,只是事实总告诉我们毫无希望罢了。”

顾枝感受到脑袋中翻涌的疼痛再次到来,可是他只是微微皱眉,然后说道:“我似乎记得,在很多年前也曾亲眼看见过倾覆战乱,那时的人民甚至比起此时的白家村都更加绝望,城池一夜之间付之一炬,所有性命都比起草芥还要低贱,到最后人们都不知自己还苟活于世是为了什么。”

言端仁视线平静地看着顾枝,看见满头白发的少年神色好像有些悲伤,那双清澈眼眸中没有努力回忆的痛苦,只是让人见之动容的深切哀伤。

顾枝继续说着:“那时无数英雄前赴后继地去往魔窟想要为天地间换来一片太平安稳,可是无数人都死在了半途,也没能走到压断整座岛屿脊梁的魔宫门前,那些英雄的姓名很多都湮没在了历史的磨损中,人们甚至都不知道当年还有那么多人去做出奋不顾身的努力,那些英雄也许并不是总那么一往无前,他们退缩过也失败过,可是最终还是走到了他们亲手选择的终点。”

言端仁看着白发年轻人的背影,轻声问道:“你也要做出选择?”顾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呢喃道:“可是我无能为力。”

他缓缓握紧双拳,指节微微发白,在那一瞬间言端仁似乎感受了炙热的飓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可是很快便一切都风平浪静,年轻人的白发更加苍白几分。

轰然巨响在村口的围墙外砸落,魔军开拔进军了,先是持盾重兵在前方拓开道路,然后弓箭手扰乱围墙上白家村百姓的视线,而后攻城兵士悍不畏死地扑向围墙的大门,在付出微不足道的牺牲之后,攻城锤轻而易举地抵住了脆弱的木制大门,然后在令人绝望的咔嚓声中骤然断裂,魔军的骑兵从破开的缺口中冲进了白家村中,而后屠戮便降临了。

镇守在村口围墙的青壮男子最先被杀戮笼罩,然后黑茫茫的魔军挤进了白家村已经千疮百孔的街头巷尾,将所有能够看得见的性命都随手摧毁,倒塌的房屋没有阻隔他们的脚步丝毫。

大火沿着破败的围墙一直燃烧向白家村挖掘出的那些山脚下的沟壑,魔军止步于深壑之前,似乎存了些戏谑心思,要那些已经无计可施心神崩塌的百姓继续在绝望和痛苦中煎熬。

白家村的百姓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山脚下临时搭建的营帐,村子里余下的所有人都已经尽数在此了,就连一直不肯离开言家院子的言端仁也被言奇和白念媛架着走向庆鹤山中。

隔着那些此时看来颇有些可笑的深壑障碍,所有人都能清晰看见那些面目都笼罩在漆黑面甲下的魔军那股肃杀气息,好像只要看得久了都会觉着双眼发疼。

绵长渺小的队伍行走在莽莽苍苍的庆鹤山中,老幼妇孺走在最前头,年轻人和青壮男子护卫在后,而山脚下的营帐还留下了一些在此前交战中身受重伤已经再难挣扎逃离的病患,他们将会以血肉残躯作为最后的阻隔,哪怕那些穷凶极恶的魔军根本不会被阻滞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