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猛然惊醒,那些铭刻于内心深处的记忆好似已经沉睡了太久,于是再也不肯让他得到片刻的喘息逃离。
那些深埋在脑海深处的历历在目无所顾忌地冲撞着他的心神,非要他去睁开眼睛看看那些千真万确的过往,可是等他睁开双眼,眼前却只有夜幕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无论他如何去探寻都终将一无所获。
他总是就那样独坐在床上怔怔出神,黑夜和静寂像是囚牢将他紧紧束缚,可是他却连点亮烛火的气力也无,那些迷蒙的过往记忆拉扯着他转身回头,可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在梦中,总是出现一个个人影,有时能够看清他们的背影,有时却连他们所在何处都难以捉摸,那些人忽远忽近的,似乎总在呼唤他的名字,声音也是飘忽遥远,似乎明明不得不远去却还是拼了命地想要来到他的身边。
那份竭尽全力地靠近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他跌跌撞撞,无能为力,那种虚弱和孤寂感受又像许多年前那样突如其来,让他明明已经走出了遥远距离却好像还是站在原地。
他究竟是谁呢?是那个站在倾覆燃烧的城池前默然流泪的孩子?还是在竹林掩映中持刀挥剑的白衣少年郎?不,还有更多的他,或渺小或高大,是孩子也是少年。
他在山巅跟着许多身影修习世间百般武学,他跟着那些身影行走于千山万水,于是满身气魄终于登堂入室,他听见了笑声,那些始终陪伴着他的身影喜悦地说着关于他的未来,于是他便也笑了起来,腼腆的却欢快的,发自内心。
而后那些身影被扯碎消散了,他什么也记不得,等到再次有身影走出烟雾遮掩,他终于能够看出几分面容模样,是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子,神色温和眉眼柔软。
他一看见那个白发男子,便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似乎内心中有什么此生都不会忘却的东西被重重地敲打着,于是他记起了遗憾和悲伤,还有愧疚,这个时候他便会醒来,然后便只记着那个白发男子,以及在密林深处缓缓走来的一个瘦小身影。
他再次睡去,可是白发男子和指尖的风铃声却再不肯来做客,于是他只能继续沉沦于迷乱破碎的画面闪影中,去努力地抓住一个个稍纵即逝的人,也探寻着任何一段足够清晰的过往。
时间过去了许久,在梦中好似已经春秋百代,外界的岁月也已经过去了十数年,他慢慢长大,于是那些记忆便随着他的弱小一同消匿在时光长河的深处,可是他如何能忘却呢?
是啊,他不该忘记,曾经在瀑布激荡下有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为他指点武道登高,曾经在无垠原野有一个剑客带着他纵横四方,曾经在密林深处有一个女子剑仙教会他如何挽剑入云,曾经在巍峨山巅有一个黑衣男子笑着与他说要去看天下风起云涌,曾经在如镜湖泊乌蒙小船上有一个持刀女子教会他如何去搅乱风云,曾经在蜿蜒溪涧前有一个青衣男子与他说此生定可源远流长……
原来他已经走过了那么远的路,也看过了那么多的景色跌宕,可是他却都忘了,也将那些故人都一一忘记,忘记了原来他和他们之间有那么坚韧的牵连,甚至,他竟是将此身血脉的缘起都遗失了,他不是有那混乱世事中幸得安稳的福报,而是早已经受了生离死别的悲痛,有一人死于孤山,有一人流落四方,他竟是相见不相识。
鸡鸣声敲碎了梦境的碎片,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他坐起身来,映入眼帘的是倚靠在墙角阴影中的那把长刀,漆黑颜色黯淡无光。
他慢慢起身走下床铺,虽然清风吹过依旧让人觉察出他的瘦骨嶙峋和弱不禁风,不过他自己却能清晰感受到体内力量的渐渐恢复,只是仍旧难免无能为力,他摇摇头走出屋子。
村子早就醒了过来,不如说在大军环伺下又让人如何去安然入睡呢?他走出屋子就看见院子大门外许多身影来回穿梭奔走,想来是按捺许久的魔军又要再次开拔进犯了,可是小小白家村又还能多做什么呢?
除了一次次的负隅顽抗,以及寄希望于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援军,白家村其实早已是无路可退,只是如今再去后悔那时为何不选择直接退避也无济于事,危机四伏的庆鹤山似乎是现在唯一的选择了。
村子里的长老又来找言家小院里那个似乎打定了主意冷眼旁观的老人做决断,白家村的祖上即便是行军打仗的好手,可是随着当年为了避祸隐居于此,又还有多少血脉留存的力量传承至今呢?那些垂垂老矣的长老和当家人也许还看过几本家中珍藏的军书笔札,可是那些年轻一辈的却已经全然不知祖辈的威能,所以若是想要继续和魔军耗下去,恐怕更需要言端仁的指点。
可惜事到如今就连言端仁也无计可施了,面对围剿而至的一千精锐魔军,别说是老幼妇孺占了大半的白家村无力抵抗,就算是郓荒岛上同样的一千军阵也根本无法阻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