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抬头看去,宿微城的匾额悬挂在巍峨城门之上,脚下是滔滔血海涌动,谢洵站在城门外,犹豫了,他知道走入城里去将会看到什么,那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依旧难以忘却的生离死别,甚至这一次以旁观之人走入其中,还会看到一些曾经未能得见的残忍。
谢洵和澜珊走入宿微城,那夜护送顾筠等人离开的澜珊并没有参与进这场生死决战,即便后来在方寸岛上她问过谕璟,可是关于过往真正的答案终究还是需要亲眼所见,才会知道那般的鲜血淋漓,足以让人午夜惊醒,泪流满面。
他们走过一处倒塌的精美阁楼,大火熊熊燃烧,有一人赤手空拳独自站在废墟之间,衣衫破损,须发张扬,鲜血沿着他的手臂和脸颊流淌而下,他昂起头咧着嘴张狂大笑,在铺天盖地的黑色身影之间大放光明,孤身迎敌,所向披靡。
他叫商宁。
他们又来到一座横跨溪水的廊桥,廊下风铃古钟在夜风里叮咚作响,有两人并肩而立,各自持剑,剑气泼洒,纵横交错,有贴附着溪水两岸和廊桥顶部的魑魅魍魉鬼祟而行,可是剑光犹如划破深沉夜幕的皎皎明月光,世间一切阴影邪祟无所遁形。
女子剑仙,青歌;男子剑客,越年。
再往前走去,一堵倾塌泥墙之下,身披黑衣的男子单膝跪地,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他微微抬起头,看着那些骑着高头大马从街巷之间蜂拥而至的千军万马,缓缓起身,即便七窍之间皆是鲜血,他却依旧是那个曾寒窗十年的潇洒儒生,运筹帷幄、谋断天下,更有武道修为凌驾江湖,问世间千年武道,谁出其右?
天下筹谋第一,谕璟。
终于,隐约夜色里,那座依山而立的魔宫出现在了视线远处,有一人站在宫门前背对众生,一袭青衫无风而动,那些从魔宫之中倾巢而出的鬼魅,前赴后继地冲锋撕咬,却丝毫也动摇不得此人的一夫当关,他站在原地,抬头望去,不远处,有一座巍峨孤山,在那看不清晰的蜿蜒山路间,有一人独自穿行云雾,登山一战。
青衣人嘴角有着笑意,快意风流,谢洵。
不知不觉,澜珊早已泪流满面,好似身临其境,这一趟宿微城的行走,竟是让人觉得恍如隔世,时光在这一刻彻底凝滞停留,好像有人以莫大神通截留了一段光阴长河,然后挥挥手,犹如画卷一般铺开,呈现在眼前,澜珊几次伸出手去,却无能为力,她看着熟悉的身影倒下、死去……撕心裂肺。
绕过那个独自守关的青衫身影,只是轻轻踏出一步,三人就来到了云雾遮掩的孤山山巅,在那里,天空中泼洒雨水的厚重阴云也落在了脚下。
一袭大红长袍站在山崖处,登高远眺,眼光落在极远处。身后,有一人腰间悬刀,姗姗来迟。
身穿红袍的魔君转过身,看着终于行至身前的君洛,笑着问了一句:“来了?”君洛没有作答,他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山下那座大火燃烧的城池,吐出嘴上叼着的草茎,然后,刀出鞘。
棋局上干干净净,只是一眨眼,一切又都恢复如常,谢洵和澜珊依旧坐在魔君的身前,澜珊茫然抬手,脸颊湿热,满是泪水,谢洵神色阴沉,看着魔君,冷声开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魔君将黑白棋盒的盖子合上,一挥手,衣袖翻动,他站起身,又站在居高临下眺望人间的古亭边沿。
“我已经独自看着这世间很久很久,我以前一直在想,什么江湖道义、什么武道攀登、什么行侠仗义、什么武林论道……究竟是什么,不过就是书上的一笔一划,不过就是看客的几句惊叹,可是直到我亲眼看过了这人间汪洋,我才知道,原来所谓江湖,大不一样。”
“有少年郎鲜衣怒马,有侠客背剑持刀;有身不由己,有快意恩仇;有斤斤计较,有勾心斗角;有武道宗师,有旁门左道;有武林争锋,有寻仇暗杀……看多了看久了,也就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