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早就知道贺公彦会来,陈秀也一再的提醒她该如何如何做。只是当贺公彦真的坐在那里,她与他面对面时,她心中的惶恐和激动依然难以掩饰。

贺公彦亦是如此。

陈氏是他的妾,他们两个还生有两个孩儿。也算是多年的情分。

当他听那仆妇说老夫人时,便猜到了是陈氏,但当陈氏穿着一身豆绿色金线斗纹锦缎长襦站在自己面前时,他那个尘封了许久的心也禁不住怦然而动。

两年不见,她竟然还是这样的好颜色。那种优雅,端庄,淑娴之气丝毫不减,却又多添了几分雍容。

“阿忆?”贺公彦看着陈氏,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陈氏倒是面色从容,先吩咐婢女上茶,又跟二人客套了几句。彭城太守是个人精,看这般境况,便起身告辞,连陈氏再三挽留用饭都辞了,出了大院匆匆上车回彭城去了。

送走了彭城太守,陈氏和贺公彦转身回房,院子里的仆妇们各忙各的,陈氏的贴身婢女近前来问:“老夫人,大人一路劳顿,怕是没有用午饭呢。厨房里准备了简单的饭菜,请问夫人是否传饭呢?”

陈氏看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未时,但想想贺公彦从彭城赶过来,必是一早启程的,到现在应该是饿了。于是吩咐道:“你去吩咐厨房,先做一碗蟹油水引来。”

螃蟹黄熬成蟹油,浇在清汤煮的水引上,曾经是贺公彦在义兴郡为官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

恍惚中,贺公彦似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段风花雪月的时候。

陈氏已经用过饭了,贺公彦用饭的时候,她便只在一旁站着。

“阿忆,你坐。”贺公彦的胸口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柔情浮动,甚至忘了自己这次因何而来。

陈氏坐在一侧,拿了筷子给贺公彦布菜。贺公彦默不作声的吃,她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一顿饭吃的默默无语。

饭后,陈氏命仆妇把残羹剩菜撤下去,又亲自捧了一杯香茶来。

“阿忆,阿绣和阿酆呢?”贺公彦接过香茶,只凑在唇边嗅着茶香,并不急着喝。

“出门了。说是有几间铺子里的账目出了问题,他们二人要去查看一番。”

“哦,晚间可回来?”

“怕是回不来。他们走了十来天了,那几间铺子在临州,来回总要二十多天,这年怕是只有我一个人过了。”

“怎么会这样?”贺公彦蹙眉,明天就是除夕夜了,这两个孩子居然还跑出去查什么账。

“这丰城里男女老幼上万口子人总要吃饭的。单靠种粮总难保无虞。说不定哪天胡人便把粮食抢了去。阿绣和阿酆二人不得不全力打点外边的生意。平日里一走两三个月不见人影的时候也有,哪顾得上天天在家?”

“原来是这样。”贺公彦此时不疑有他,便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真是苦了你们了。”

“夫主说什么话,妾这两年过得很好。”

贺公彦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忙问:“当年阿绣怀了王九郎的骨肉,后来生下的是小郎君还是小女娘?”

“是个小郎君。”陈氏说到这话忽然笑了,一脸的温和慈爱,转头吩咐婢女:“去把小郎君带过来。”

小王皓已经一岁半了,这孩子颇有王博小时候的机灵,走路说话什么的都学会了,虽然什么都会,但却懒得走路,更不会乱跑乱走,说话也是惜字如金,基本上面对生人的时候都是保持沉默,只用他那冰冷的小眼神扫着人家,叫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所以,当贺公彦被这小家伙的眼神扫了三遍时,终于忍不住叹道:“这孩子可跟他父亲真像啊!”

陈氏轻笑着把小王皓抱过来,低声哄道:“皓儿,怎么不叫人呢?”

小王皓冷冷的看了一眼他的外婆,终于开了金口:“叫什么?”

陈氏一愣,被这小孩子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叫什么呢?叫外公?不说阿绣跟王九郎的事情还拖着呢。就是阿绣现在也改了陈姓啊。此时这种状况,阿酆被逐出家门,阿绣改了姓氏,他们已经跟贺家没什么关系了啊。

贺公彦却没想那么多,陈酆的事情暂且不说,可阿绣的事情却不是他的错。他可没有把阿绣赶出家门,于是他笑呵呵的捻着胡子凑上前去,说道:“皓儿,我是你娘亲的父亲,你说该叫什么?”

王皓身子一扭,从陈氏的膝头滑了下去,丢下一句:“不知道。”便腆着小胸脯走了。

陈氏看着贺公彦一脸的尴尬,不得已笑着说道:“这孩子,真是牛心左性的。”

贺公彦倒也不恼,依然微笑着说道:“这小家伙,不单单长得跟王九郎一个模样,连这臭脾气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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