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不同意婚事,王家的老族长出面,以长幼有序的借口把谢瑛聘给王基为妻,谢燕文最初的打算被破坏,便更加不待见王基。

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那些风华正茂的时光,总是同时镌刻在记忆中,成为一抹朦胧的晕彩,仿佛月下卷起风荷的轻盈,带着清凉芬芳的水汽,刹那间浸润无声。

谢燕文眼中仿佛映入这万点细碎的银光,愈加变幻莫测,声音已如常般慵懒散漫:“你适才说有事说与我听,却是何事?”

王基手指摩挲着酒杯,上好的和阗白玉,腻如羊脂触手生温,杯中酒色如蜜,隐约带着芬冽的香气。

他的声音如湖上初升的淡淡雾霭,带着几分冷清:“彭城边境数次遭到石赵的侵扰,前日更有消息,胡人在北境杀我庶民一万,三兄可曾听说?”

士族子弟最讲究修为,谢燕文身为谢家嫡子自幼得祖父和父亲调教,更是气质沉着,虽然十分意外,但并未显出惊异之色,只是慢慢地眯起了桃花眼,若有所思的说道:“好像不是这样吧?我怎么听说北境是凯旋得胜呢?据说这半年来,北境兵勇杀胡奴两万余人?”

“三兄,北境是有人剿灭胡奴两万余人,逼得胡奴后退五十里,连夏收时节都不敢进犯。但并不是粱凯杀的,杀敌得胜的另有其人。”

谢燕文敛了笑,把杯中的陈酿慢慢地喝下去,“你的意思是,粱凯领兵无能?”

王基皱眉道:“粱凯领兵如何,三兄何必问我?三兄明明知道真相,为何不着急呢?”

“我为什么要着急?”谢燕文把玩着手中的酒樽,借着冷清的月光看着上等玉质上精心雕琢的花纹,缓缓地说道:“难道打了胜仗的不是我晋庭的人?以一万多人换两万多胡奴的性命,难道不算是胜了?”

“可是我听说,那一万人并没有真的死。”王基到底是不解这位谢三郎的心思。不得不说,这两年来,此人心思之慎密,连他身边的人都摸不清了。

“哦?此话怎讲?死就是死了,难道还有起死回生的事情不成?”

“我听说,那一万多人不过是虚数,实际上死的不过三五千人,剩下的那些人都投奔了陈氏去了。”

“陈氏?你是说义兴陈氏的陈酆吧?”谢燕文笑了笑,说道:“此人善经营,通商事。这几年在彭城用心打点,据说积累了不少的财富。那些庶民们投奔他,无非是为了填饱肚子吧?”

王基终于沉不住气了,冷声一笑,说道:“三兄何必自欺欺人?据说那陈酆有个姐姐名叫陈秀,他们姐弟都是贺公彦庶出的子女,一个被逐出家门,一个失踪下落不明。如今那姐弟二人在彭城北境上不仅活得逍遥自在,更拥有上万亩良田,五万多兵勇。这姐弟二人都成了边境上的传奇人物,他们的势力盖过了领着朝廷俸禄奉旨戍边的粱凯将军。梁将军乃是谢氏门生,难道这些三兄会全然不知?”

谢燕文轻笑:“五郎这话是在责备愚兄么?你也知道,这些日子来家里事多,明日又是新妇进门的好日子,外边的那些事情,我着实顾不上了。再说,我又不是庙堂上的人,这些国家大事,能不管就不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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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兄?”王基暗暗地握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来呀,酒冷了,重新温过,换大杯来,今日我要与五郎痛饮一回。”

王基起身道:“谢三兄的酒太烈,愚弟不胜酒力,已经醉了。唯有改日再领三兄所赐,今日向三兄告罪,愚弟还有些杂事,要先向行请退。”

谢燕文亦不甚挽留,送了他出去。

王博私邸,明心阁内。

王麟和王博对坐,自己执了酒壶慢慢地倒了一杯冷酒,浅浅的啜了一口。

王博亦不说话,只微微仰着头,看着夜空。三年之约已经过去了两年,皓儿一岁多了,那小家伙该会叫爹爹了吧?

湖上初升的下弦月,如半块残玦,浴在墨蓝绸海似的夜空,辉光清冷,隐隐透出青白的玉色,一湖碧荷亦借得了月意,荷叶的影仿佛轻而薄脆的琉璃,倒映在银光粼粼的湖面上,将湖割裂成无数细小的水银,瞬息万变,流淌不定。

王麟终于淡淡的开口:“九兄,王基这番动作,意欲何为呢?”

王博淡笑:“不过是心生惧意罢了。只是谢燕文的这种举措,倒是叫人难以捉摸。”

“谢燕文这人绝顶聪明,怕是已经看透了九兄在北边的布局。”王麟蹙着眉头,目光越发的飘渺,“家族太大,人心不古,王基这番举措,真是令人心寒。”

王博却无所谓的说道:“三叔若是知道了,必不会坐视不理。王基的事情,我们不必操心。”

王麟忽然转过头来看着王博,低声说道:“若是他们知道了北边的这一记杀招,会怎么样?”

王博轻笑:“杀招之所以成为杀招,便是明知是柄锋利无比的利刃,对方却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以身相迎。”说着,王博把手中的酒樽放到案几上,悠悠一叹,继续说道:“再说,我无意于权势,更无意于富贵,我所求者,不过是一个琴瑟相和的家罢了。”

王麟无语点头。九兄说的是啊,不过是想跟阿绣一生一世相守在一起而已,这样的事情,与他人何干?

第二日,萧氏三女阿娇嫁入谢家门,成了谢燕文的平妻。

贺敏一日没有露面,只称病在郎润阁静养。外边院子里丝竹声声,锣鼓喧天,便像是一张大网,把她紧紧的网在中央,死命的勒紧,叫人喘不过气来。

大喜的日子,谢瑛自然要回娘家来。在前面坐了一会儿,听说贺敏病着不能出来,便悄悄的往郎润阁来看她。这对姑嫂一向和睦,谢瑛来了,贺敏便叫姵香把自己扶起来,靠在枕上与她说话儿。

谢瑛看着贺敏苍白的脸,低声叹道:“怎么几日不见,嫂子竟憔悴至这般模样?”

贺敏无奈的苦笑:“我这身子不争气,又怪得了谁呢。今儿这样的日子,本该出去照应的,可又无能为力。前面那些人可要笑我善妒了。”

“善妒怎么了?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居然同意三兄娶什么平妻。”谢瑛接过姵香递上来的茶,回头吩咐姵香和自己的婢女,“你们都到外边去,我要跟三嫂安安静静的说话儿,闲杂人等不许进来。”

“是。”姵香福身答应着,带着几个婢女退出房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贺敏苦笑着摇头,又看了着被姵香带上的房门,叹道:“你也不必如此小心,如今我这院子里也只有这几个陪嫁过来的人服侍着,其他人都被我打发到前面去忙了。”

谢瑛拍拍贺敏的手,叹道:“今儿阿碧也来了。不过我看也是强撑着,她那脸色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贺敏皱了皱眉头,想着阿碧坏了五个月的身孕却被贺纹给弄得滑了胎,便无奈的叹道:“是我害了她。想不到阿纹居然如此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