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浔阳曲中酒泪苦

苑外夜风吹来,花影摇曳,画纸轻卷,画中水波舟人荡漾,仿佛活了般,几人失神看了一阵,白衣相公镇了纸角,将笔转给那不出声的秀士,道:“瑞希弟,你来题字。”

吴瑞希看他一眼,神色郁郁接了笔,白衣相公让开去,吴瑞希上前也不细想,只凭一点郁气写下四句七言。众人看去,画上空白处题着:

蒹葭苍苍别归人,寒月漠漠负深恩。

琵琶翻作浔阳曲,烂舸只合诉离声。

几人看了都作声不得,白衣相公叹了一声,道:“今夜诸位同谊与你践行,你如此闷闷不乐,教表兄我也为难。”

这白衣相公是南京兵部尚书小公子孟甫凡,他姑表弟吴瑞希来南京游学数月,被他带来这春华楼饮酒玩乐,自从撞见了谢明珠后,便一直在这里流连,谢明珠偶尔见他一见,不是弹琴唱曲便是谈诗赏画,他们几个公子也来吃过几次宴,这谢明珠偶尔陪得一下,并不曾与谁谈情深交,吴瑞希却对她十分痴爱,非但洒尽万金还洒尽千情。他在春华楼流连不去,上个月底家中却传了书来,他父亲荣升了礼科给事,让他回京师进学。吴瑞希拖延半月,他表哥终于看不过眼,约了这几个一同读书玩乐的公子过来,给他办宴践行,吴瑞希也知非走不可了,只望再见谢明珠一面,得些薄情虚意以慰心怀,可惜谢明珠始终冷淡。他离意凄凄,受这冷遇越发郁郁难开怀。

这时听孟甫凡叹气,勉强一笑,道:“瑞希一想明日别去,不知何年月才得与诸位相聚,哪里乐得起来?”

孟甫凡哪里不知他舍不得的是谢明珠,不是他们,他拿谢明珠作画,原也为赠他留念,哪知他题字写诗,竟含着郁忿幽怨。他把笔又拿起来,递与谢明珠道:“明珠姑娘,瑞希弟明日将别,你也写几字赠他吧。”

谢明珠接了笔,走过去在画上诗后又题了几句:

四弦频弄古渡水,烟波关切客乡魂。

长天无碍凭鹏举,直送司马登高门。

孟甫凡看她题的这几句,知她终究无情,心中又是一叹,但见吴瑞希神情凄然,拍拍他肩笑道:“明珠姑娘吉言,瑞希弟此去学业大成,他日必当登科造第,荣耀家门。来,大家喝酒吧!”

几人回席间饮酒,旁边丫头将温好的酒端上前,谢明珠便执了壶与他们斟酒,一圈酒斟完,吴瑞希举起杯,却望着谢明珠道:“明珠姑娘,不知瑞希能否与你饮一杯?”

谢明珠又是微微一怔,整个秦淮河都知她谢明珠不陪酒,这几个公子也来吃过几次宴,不是不知她规矩,今夜若非这位吴公子是来辞别的,她都不愿出来陪宴,偏偏最后还要来为难她。她微声道:“吴相公,明珠不胜酒力,有负相公盛情了。”

这吴瑞希以她之口写诗,满腔郁怨,怨她负他之情,但谢明珠从不曾有情于他,又与他谈什么恩情呢,只这妓楼里的女子,委屈受多了,依然得好言奉承客人。

吴瑞希听她语声柔弱,又绝情至此,把杯子放下,再无心绪饮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