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一马当先,尤其还是位年轻的女将,心高气傲的施蒂利亚团战士更不可能甘心落于人后。
军令如山,法罗身为经年的宿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严格遵守上下级命令不一定是最优解,但长远来看一定最不差。听命令的军队不一定是百战百胜的强军,但不遵守命令的军队根本无法使用。
就像猎人无法接受失控的猎犬,纵然法罗一百个不信任让娜的决策,他也只好打碎银牙往肚子里咽,心里不断埋怨着盖里乌斯的胡乱拍板,琢磨着之后怎么在诺贝尔面前参他一本。
废墟,还有尸体。
进入城堡的一瞬间,让娜的眼帘被人类的累累罪行填满,再也容不下湛蓝的天空与翱翔的飞鸟。
连空气都是血腥的味道,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秃鹫群在天空盘旋,地面上已经有不少它们的同伴在享用,哪怕畜生也懂得先来后到的规矩。
他们分不清哪具尸体是友军,哪具尸体的敌人,哪具尸体的平民,无论他们生前有着怎样的身份,现在他们都只是尸体而已,没人希望死后暴尸郊野,但死人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由生者替他们挑选体面或不体面的姿态。
显然,克莱沃人对这些曾经的家乡父老没有太多同情,而匆匆赶来的让娜一行人也没有帮他们体面的闲心。
让娜已经见过无数次类似的场面,上万人的混战,乱葬岗,万人坑……放在身不由己的乱世,这些都不过小打小闹。
但施蒂利亚团的战士中不乏生活平静的维也纳人,自从多年前的内战结束后,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这样惨烈的场合。曾经随罗贝尔大人南征北讨的老兵油们自然见怪不怪,但那些十字军东征后才招募的新兵,有的人已经开始趴在地上干呕。
之前还打心眼里看不起让娜的老兵们开始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面对尸骸面不改色的让娜,萌生了“她或许是合格的军人”的想法。
但让娜现在没有闲心考虑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她堆在地上,伸手揉搓地上的柔软泥水,放在嘴边闻了闻,有一股马尿的味道。
马是欧洲人珍贵的牲畜,欧洲人世代习惯用马力耕作,马匹之于欧洲人,就如同牛羊对亚洲人一样的重要。但适逢如此兵灾,朝不保夕,谁家农夫会有心情驱马耕作?
她曾经见过英格兰人烧毁畜牧栏,屠杀法国人的小镇,驱赶被他们夺去牲畜。恐怕,克莱沃人也在对他们曾经的国人犯下同样的暴行。
杜伊斯堡原本是克莱沃公国的领土,只不过被鲁尔河和克莱沃与马克隔开,乡土人情相对孤立,就被如此对待。他们的保家卫国,保的是老爷们的国,卫的是领主家的粮,就像曾经天真愚钝的她一样。
她为之高呼的法兰西人民利用完她的才华,毫不犹豫地抛弃,再在她死后假惺惺地平反。有朝一日,或许人们为她恢复名誉,说,过去的异端审判,是被教皇马丁五世错误发动,被瓦卢瓦家族集团利用,给人民造成深重伤害。这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耶稣从来没说错,所有人都有罪,只是他们自己无自知之明。
“让娜将军。”见她似乎陷入悠远的思绪,一名百夫长老兵贴心提醒道,“兵贵神速,我们该出发了,您在这里蹲了这么久,有想到什么吗?”
“没。”
让娜站起身,飒爽地甩动头发,依旧是那副开朗的笑容。
“我在确认,确认我的敌人是否是罪人,”
“您的结论是?”
“罪孽昭彰,已不能容许他们继续活在世上。”少女将十字长剑笔直地举在胸前,目光炯炯,“我,让娜·达尔克,立誓不令任何无辜者蒙冤,不令任何罪人逃脱审判,不令悲剧重演。这是敌人的战马留下的痕迹,他们就在此地,就让我为你们先斩下一枚头颅,跟我来。”
她骑上战马,循着地上的马蹄印,率领几百人的部队,渐渐逼近城堡内克莱沃军的位置。
格纳德·霍金斯的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被公爵大人委以重任,这本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从籍籍无名的士兵到统领大军的将军,这条路,他走了三十多年。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年过五旬的老将,他用了一辈子,终于站到了贵族军官一出生便所在的位置上。
杜伊斯堡一战惨败后,约翰公爵下达紧急动员令,将原本守备国内的地方军全部调入重组后的野战军。当时,唯有格纳德和另一位男爵强烈反对,却无法说服将一切推上赌桌而赌红了眼的公爵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