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谢恩,我们做的够多了。征伐得胜,是将军的责任;洞察时局,是主教的工作。而他们都没能履行自己的义务,我们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反正终究是做小的,何必在意老爷是谁呢?你要疯的话,就自己去吧,鲁法斯说得对,我可还有老婆孩子呢。”
“唉。”
肯特的回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安维的内心斗争良久,最终接受了现实。
就在人群哄闹和他纠结的工夫,今日授爵仪式的另一位主角,身披着庄重威严的深红长袍——克里斯托弗·冯·哈布斯堡姗姗来迟。
“抱歉,选衣服多费了些时间,而且。”他面带歉意地朝罗贝尔点点头,“你知道的,这里破败的厉害,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修道院的学生,自称擅长礼仪,我就把他带来了。”
“很不正式,不是吗?”罗贝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是啊,这太随便了。”克里斯托弗埋怨道,“你可是我们击败异教徒的英雄,应该在维也纳或者亚琛举办一场邀请全国人的盛大典礼。”
“仪式的礼仪到位与否固然重要,但终归是细枝末节。”罗贝尔轻声道,“假如我成功了,将来可以补办一千次、一万次更庄重的仪式。但假如失败了,说不定连尸体都会被野狗啃食,又何必在意区区的仪式呢?”
“嘿,那倒也是。”
他所说的修道院学生是一位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孩子。教堂原本的神甫在战前就逃离了城堡,奥军带来的随军牧师又不在城中,不得不请孩子来主持仪式。
罗贝尔·诺贝尔穿着宗座的淡紫袍子,慢慢走到男孩面前,单膝下跪。
男孩似乎被围观人群的数量吓到,举着圣膏踟蹰不前。直到罗贝尔小声提醒他,他才慌乱地把膏油涂抹在后者的额头和鼻尖。
克里斯托弗从侍者托举的铁盘上拿起仪式剑,再拿起用丝绸丝带绑束的羊皮契约书,缓缓走到半跪的罗贝尔面前。
罗贝尔仰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我总有种预感。”克里斯托弗沉默半晌,开口道,“只要你沿着自己的目标继续前进,我们终有一日免不了分道扬镳的结局。你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好的朋友,许多人靠近我,只在乎我是大哥的弟弟,帝国的亲王,他们总有些令人作呕的谄媚,唯独你从来不在乎那些——毕竟你连大哥都常常不放在眼里——你可能没有在意,但我一直很感激这一点。”
“人生的路很长,幸运的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愿意陪我走完一生的家人,还替我遮风挡雨的大哥,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克里斯托弗凑到罗贝尔的耳畔,压低嗓音,神情失落:“我还想牵着猎犬,和你一起去维也纳东门外的林苑挽弓逐鹰,难道再不行了吗?”
“……”
罗贝尔紧蹙眉头。
他不想总用宽慰性质的假话敷衍自己的朋友。朱利奥和雅各布总是以下属自居,就像克里斯托弗所言,他们彼此是罕有的可以平眉齐视的好友。不仅是生活态度,个人爱好,他们在无数方面几乎都是相似的人。
唯一的区别或许只在于克里斯托弗是弗雷德里克的亲弟弟,而他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大臣。他甚至不是世袭的贵族,同样不受罗马教廷的待见,离群独居的老狼或许更适合用来形容他。
还在安科纳时,喜欢他的村民经常夸他是罗慕路斯一样的人杰。如今回看,他们除了都是“孤狼”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甚至更倒霉一点。
至少罗慕路斯还有一座罗马城。
克里斯托弗举起仪式剑,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剑身微微颤抖。
“克里斯。”他亲昵地呼唤着自己这位朋友,“你所追求的一切,也都是我渴望的。心爱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可靠的家人,三五逐兔围猎的好友……我一生所追求者,概莫如是。”
“那……为什么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我们现在就回维也纳,你还是一人之下的大主教,我还是无忧无虑的亲王。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快乐吗?”
“有的人一生都在追求更安稳的生活,比如我,比如你。”罗贝尔背着手,嘴巴几乎和他的耳朵贴在一起,“但我和你不同,我因为某人的一时兴起而身居高位,就随时都可能因为某人的一句话失去一切。这就是为人臣,为人下的悲哀。命运始终被操控在更高一级的人手中——在权力的竞技场上,弱小半分都代表一无所有。”
“我就是这样一个‘弱小’的人,我没有显赫的家室,没有可靠的家人,所依赖的唯有朋友和受过我恩惠的人们一时兴起的‘爱戴’。这种爱戴并不可靠,你知道的,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受我恩情的人或许一时歌颂我减税的善举,歌颂我设立孤儿院的德政,歌颂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功绩,但他们不会因此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我——在嘴上把某个人高高捧起,这谁都做得到,也就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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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或者皇帝,或者教皇,或者哪个足以威胁我的某人觉得我不再有利用价值,随手毁灭了我,激起一层涟漪,好像踢死路边的一条野狗。一旦我消失在人们视野里一段时间,他们的感官就会被其他刺激取代,将我打入冷宫,用刻薄的话记述我的结局。除非人们失去我便不能活,就像鱼儿不能离开水,人不能离开空气。爱和恐惧都不能长久,唯有‘依赖’永恒。我当然不能变成空气或者水,但我可以获得任何人都不得不让步妥协的威胁——你会闲得无聊去踢一脚路边的野狗,那你会踢同样野生的郊狼?”
克里斯托弗摇了摇头。
“牦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