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是两个人,一样的胖脸横肉,须如张飞。眼神飘过来,阴冷狠毒,刘麦囤心里一凉,头皮一阵发麻。他俩不是父子,就是兄弟,基本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破旧的孝衣穿在身上,随时都会崩开。腰里一边挂着桃木剑,一边系着五枚嘉庆顺治通宝铜钱。一个手里抱着牛鞭,一个手里抱着一把铁锹,随着牛车慢慢摇。牛车厢里有两个杀猪锅一样大的瓷盆,上面盖着白布,浸着殷红的血迹,随着牛车晃动,里面微微颤动。刘汉山想超过那辆牛车,用鞭一抽猛犸象,旁边的那头牛惊叫狂奔。车厢里的瓷盆几经颠簸,甩出来两块猪臀部位的肉块。
刘麦囤想下车去捡,被刘汉山拉住了。刘汉山神情紧张,又抽一鞭子猛犸象,牛车快速超过另一辆牛车。刘麦囤回过头来,看到车上一个胖子停下车,把肉捡回盆里。
“大爷,那车拉的肉?”
刘汉山吐了两口唾沫,骂道:“靠他娘,遇见切蛤蟆腿的,晦气。”
刘麦囤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父亲骂人,心里很好笑。
“啥是切蛤蟆腿的?”
刘汉山犹豫一下,说饥荒年,人啥缺德事儿都敢干。切蛤蟆腿的人,就是看到路边无主的尸体,把两条大腿切下来,做成棒槌肉,卖给当铺做包子,卤成肉块当牛羊肉卖给部队做军粮。这些人不光切死人的腿,有时候也切活人的腿。
刘麦囤吓得差点尿裤子。想想平时在坑里逮蛤蟆,快刀剁掉的蛤蟆腿,撕掉皮,白生生的双腿放在锅里还在动弹。由蛤蟆腿想到人腿,一样的胆寒后怕。从此后,一辈子再没有干过逮蛤蟆扒皮的事儿。
到了县城,找到县长府衙的文书,领取一袋米一袋面,刘汉山把米面放进车厢,上面盖上秫秸麦秸,像是给牲口拉草料的。现在一个窝头换一个姑娘媳妇,米面贵似黄金,有人看到非出人命不可。
爷俩准备回去,刘麦囤看到路边的烧饼摊。兰封县的烧饼大如盘子,捏边起沿,上面抹糖稀撒芝麻,酷似新疆的烤馕。烤烧饼的锅是半拉铁锅,上面糊一层三四寸厚的泥土,下面是木炭。烧饼出锅焦黄喷香,烧饼摊旁边标配一个卖垛子肉的,他们将牛肉煮熟,垛在瓷盆或铁锅里,用石头压实。用鬼头大刀切成纸一样厚的肉片,夹在烧饼里,香味让人怀疑人生。刘汉山不知道烧饼摊后边是侯印的丸子店。侯印除了卖丸子,还卖炖菜。饭店没有七大盘子八大碗,卖熬杂菜和馍。熬杂菜是当地的特色菜,将肉和白菜粉条海带豆芽丸子一锅炖了,就着馒头窝头吃。
刘汉山购买了四份热腾腾的烧饼,又挑选了一斤新鲜的牛肉。此时,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坐在饭馆里的侯宽和何元香身上。他们各自手中拿着烧饼,一碗热气腾腾的熬菜摆在他们面前,两人吃得津津有味,满面笑容。
刘汉山本想悄悄地绕过他们,避免打扰他们的进餐。然而,就在这时,侯宽的目光突然扫过了他的身影。
“汉山弟,你什么时候来到兰封的,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侯宽的面容上洋溢着热情,让人感到十分亲切。何元香也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向刘汉山打招呼。
刘汉山微微一笑,随口应付道:“我这次到县里有点事情要处理,待会儿就得赶回去,不敢耽误老哥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