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随时准备跑路的韩国公族,便一个个生龙活虎地跳了出来,汇聚在冷清日久的韩王宫。

丞相张平,目光呆滞,神情木讷,看着交头接耳的韩国群臣,听着他们打自己的算盘,仿佛孤身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里。

宫中的宦官来了一趟又一趟,这些官员就是不愿意离开。

他们不愿意走,是心中各有盘算。

张平与他们不同,儿子丢了,不,是被人劫走了。

他有证据,当日回家后,他去找张良的时候,在房间里发现了晕倒的下人。

问过下人后,得知有个陌生人突然闯进张良的房间里,二话不说,扛起人就走。

那些下人看到后上前阻拦,也被干净利落地打晕。

也有人说,劫匪是张良的熟人,因为张良在看到对方的长相时,说了一个名字,由于隔得太远,没有听清楚,好像是什么毅来着。

新王冷落,儿子失踪,韩国危机,三重打击下,张平一夜间苍老十岁不止。

原本因为操心国事直不起来的腰脊,弯的更低了。

他不想参与这些公族的破事,他只想找到儿子,找到老张家的继承人。

张平离开位置,低头看着脚尖,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穿过人群,走到殿外,喃喃自语:“子房,你究竟去了何处?”

“丞相大人。可是想念令郎了?”

甘罗不请自来,他听说韩国停了好些时日的朝会重新召开了,心中好奇,没有王的朝会是怎么进来的,便自己做主过来了。

他还是那份少年郎模样,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和打击,他恢复了初到秦国时的意气风发,褪去了那时的青涩稚嫩。

张平只是简单瞥了眼,没有回应对方,绕开甘罗的行进路线,往别处走去。

“丞相大人,这天下之大,想要找到一个人实属不易。”

“可也要看看,是谁在找人。”

甘罗虽说今天是冲着朝会来的,但他只是随意看了眼殿中的群臣,便回头望向张平,明里暗里聊了起来。

张平拖着轻浮的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快速回头,目光极度克制,问道:“甘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国势弱,韩王又不肯帮丞相大人寻找令郎,这天下之大,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若是劫匪存有恶念,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甘罗啧啧两声,摇头说着,他不是吓唬张平,只是就事论事,没法说出真相的另一种提点罢了。

若是张良一直不合作,不交流,不服软,相信公子不会养一个光吃饭不干活的家伙。

张平整个身子转了过来,朝着甘罗走了两步,拉住他的手,激动道:“甘大人,韩国弱小,但是秦国强大,看在老夫这些时日与秦军行方便的份上,能不能请你帮忙向秦王求求情,只要能够找到子房,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明天补剩下三千,作揖!)

(如下)

我要你个老头儿做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甘罗吓了一跳,他知道这是住在知笙楼办公的后遗症,虽然一直都在有意识地防备着,但终究是防不胜防。

他轻轻咳嗽两下,掩饰外人并不知道的尴尬,摇头道:“张相乃是儒家前辈,学富五车,若是愿意前往秦国面见我王,相信我王一定愿意帮张相这个小忙,甚至是在将来一统天下后,一直寻找下去,直至找到为止。”

甘罗看着有些动摇的张平,说道:“天下人都说秦国无信,秦王无义,而韩国离秦这么近,张相应该看得到我王对自己的臣子,向来都是慷慨大方,不吝赏赐的,就算是在下,曾经误入歧途,险些走到我王对立面,幸得公子点拨,忠心我王,而今暂留韩国,也得到足够的权力相授,能够在韩国便宜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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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眼中的灼热火光迅速衰减,让他去做秦王的臣子,他做不到。

但是,让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儿子,他也接受不了。

他摇头连叹,苦恼不已。

一阵凉风吹来,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甘罗目送张平佝偻着身子离开。

对于张平的心境,他无法感同身受,但是他完完全全能够理解。

张平学于儒家,五世相韩,甘罗不敢说在他的心里绝对没有半点个人之私,但忠于韩国,大抵不会轻于儿子的份量。

他搓了搓发凉的手掌,提起衣领,遮住露在外面的脖子,转身进入大殿。

“韩王不在国内,诸公今日开这朝会,可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想要商定?”

大殿内的议论应声而落。

一个个在位置上站好,伸长了脖子,看着走进殿内的甘罗。

别看他年纪最小,背后代表的毕竟是秦国。

而此时此刻,秦军正在韩国境内作战,这些韩国大臣就算是有为难轻视的心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流露出来,自讨麻烦。

甘罗眸底平淡如水,第一次享受这些人的敬畏之时,他心中是初次体会到权柄优越的满心欢。

久而久之,他的心态早就有所变化,能够平静地对待这一切,面对这些人,他的眼中甚至还带着些许怜悯。

甘罗一路向前,走向王座的位置。

众位大臣个个屏住呼吸,有紧张,有恐惧,害怕甘罗就此僭越。

也有兴奋与期待者,在他们看来,只要甘罗不知天高地厚地坐上去,到时候把消息传回秦国,一个心怀不轨的臣子,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那时韩国就可以暂时摆脱秦国。

甘罗就这么平静地往前走着,在几乎要靠近王座的时候,躬身朝着空置的王座行礼,滴水不漏道:“外臣甘罗,见过韩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措手不及。

不过是个空位,用得着这么作秀吗?

不止一个人有这种想法,最关键的是,有不少自诩忠心韩国的大臣,没有行礼。

即便是作秀,他们也在甘罗面前输掉了。

众人心思各异,甘罗却是待着目的来的,不会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他转身面朝韩国百官,道:“韩王正在与秦王同游,你们今天的朝会,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当年楚怀王被困秦国,也是这么对外说的,秦国若是不愿意放回我王,那就只能另立新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