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环形的头冠压在花白整齐的头发上,半阖的眼睛张开后在炉火照耀下反射出疲惫但清明的神采,他的意志仍然清晰,然而躯体已不能支持这种状态太久。
可以看到皱起的皮纹下有明显锻炼痕迹的肌肉,它们曾应以更健壮饱满姿态隆起撑满皮肤,但现在仅余宽大的轮廓。像落尽叶子的老橡树,唯从高壮枝干缅怀当初树冠繁茂、荫蔽广阔的形象,遥想往日只让人更惋惜于自然的无情。
“请给公爵大人拿些母菊甘草甜茶来。”费尔南吩咐道。这个宽敞的房间里随侍了几位仆人,和靠墙而立的侍卫。
“克拉夫特教授,相信您也早有所猜测,我们在聚会上隐晦透露的病例就在您的眼前。之前一切实为无可奈何之举,作为整个维斯特敏乃至敦灵一部分的核心,公爵的身体状况不能向外界透露,这会对局势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是克拉夫特所不了解的那种内容,他简单过脑思考了一下。
“什么意思?”
“我们不能让人知道一位没有继承人、威望卓着的王室军事领袖随时可能遭遇不测,至少不能是现在。”这话透露出一个从不关心王国政局的北方边缘人不可能知道的东西,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土地不像他想的那么风平浪静。
但相比这些他不擅长的内容,他更担忧费尔南说的“那个”是什么,听起来是某种有时间规律的症状,那他必须在那之前先做一次体格检查。
“我得做一些检查,需要病人暂时脱掉上衣,可以吗?”克拉夫特戴上塞在黑袍内袋里的口罩,搓手预热,同时看向费尔南和维斯特敏公爵征求意见。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公爵大方答应了这点,而后半句让费尔南的老脸上都浮起难以掩饰的尴尬,“反正不会比灌肠给药更糟了不是么?”
得到首肯的克拉夫特搓热了双手,开始动手查体。
极为严谨的考试外,在影像学逐渐发达的时代,一套完整的肺部的标准查体其实是相当难见到的。在这没有仪器、精神感官能不用便尽量不用的窘迫日子里,懒狗迫不得已地重拾手艺。
视诊下两侧呼吸运动对称、没有明显的胸廓塌陷,但发现了气管轻度向右移位。及触诊发声时,便能窥见胸腔下肺部的病变一斑,那是不同处的相异语颤,或增强如实心传导,又或减轻飘忽,似空腔残响,显示着其中复杂多样的病变。
当检查进展到下一步时,叩诊出的变化音调使房间里检查者之外的人都能明确感受到了情况的严肃。在前胸、腋下、肩胛下的每一条自上而下的叩击线上,克拉夫特心惊胆颤地敲遍每一个肋间隙,几乎每往下两三格都能扣出清浊不一的声音,像是这副肺被疫病塑成了什么病态复杂的乐器,用绞成的瘢痕条索和近胸廓空洞调出的音阶。
以来自异界灵魂的经验,这样的肺结核已超出他当时所在环境能见识到的恶化程度,要不是病人本身身体强壮加营养供给充足,早该败倒在疾病面前,他所能做的实在不多。
就在克拉夫特将耳朵贴上胸廓,试着倾听肺内声音时,他的指尖感受到了热意从病人的皮肤传来。那似乎不是手指在操作中逐渐失去热度导致的温差,而是某种发展迅勐的变化,升高体温的同时模湖着那双眼睛中尚余的神志,使童孔恍忽漂移。
“注意,克拉夫特教授。”费尔南也察觉到了公爵的变化,或是说他一直等待、想让克拉夫特看到的就是这个,“我们没能说完的病情变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