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兰眼眸轻闪,扮作寻常模样,心绪五味杂陈,瞧着那一方沙盘上突兀的浅色发带。
“那是我让阎姝走的路线。”少女说着,行至沙盘旁,俯身以玉指绕了发带,将其从旗帜上一圈圈解下,“这里经由周遭的山林田地,最是安全,不易被梁军发现。越过这一处丘陵,便能抵达倒马关内的一处美人亭出口——而此处,恰是梁人下一步可能奇袭秦家军的地域。”
秦典墨顿了顿,还是起身行至沙盘旁,强行压下了心头的刺痛,望向她指出的山丘。他忽地想起一事,蓦然瞥了眼少女温婉娇娆的眉眼,手微微颤抖,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疼痛和惋惜,如同尖刀刺入心脏。
她擅琴艺音律,舞姿翩然卓越,书画双绝,剑术高深莫测。
可她的一双手,如无瑕美玉般光泽洁白,肌肤细腻如泉,冷冽又清透。能养出这般女子的楚恒,约莫也快及冠的年纪,却至今还未行嫁娶之礼,究竟是另有打算,还是……
心有云翳遮蔽,常使役役不宁,患得患失。
“我让阎姝兵分两路,而我与她同时前往中央这一处的出口,两面夹攻,捕获了头一批梁军,并以巨石封锁出处。她将人带回后,阎晋副将应已赶回,而我带去的人早已顺路将后半段位置清了个干净。他只消在最近这一处把守,此路从此通畅无阻,收归我用……”
秦典墨唇角微扬,慵懒的温和笑意轻风般抚平了他心底的杂念。缓慢走向她的步伐如细雨润物,温柔入骨。
“那孩子同老胡,是过命的交情。”
就像,你待楚恒一般。
亦如,我待你一般。
少女抬眸,一双如水眼瞳,似初绽春花。
“留下他们,自能换得梁人不少物什,或在日后往来间,作万箭之靶,溃散敌军军心。”珈兰答道。
她理智得不似初见杀戮的闺阁女子,反是言语间冷漠寻常,似是熟悉了这等杀伐之事。
“军中许些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秦典墨微微抬起左手,替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眉目间流露的细碎温暖更坚定了他的话语,“我若不顾着老胡身后事,他们又岂会愿意跟随于我?”
珈兰愣了愣,深以为然。
“我会让那孩子亲自动手。”秦典墨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是何等隐忍的象征,“斩,当是其中领袖。待我活捉了梁军首领,必当交予他们,凌迟血肉片片,以泄我军心头愤恨。”
他的大手缓缓抚着她的发,忽而用力将她揽入怀中,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意都倾注此刻。少年以单臂锢住了怀中女子,生怕她挣扎逃离,可意想之中的不安却并未到来。
珈兰安静得可怕。
少女手中还攥着那一抹浅色发带,玉手微紧,身畔男子胸膛中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世人奔波劳苦,辰光琐碎漫长。
“兰儿,只要你我相伴,我必为楚恒剖心坼肝,永不背弃。”
因为她说,她觉着当救上一回。
而不是楚恒说,必救上一回。
见珈兰没有挣脱,秦典墨的怀抱愈发用力了几分,像是要将她嵌入心口。珈兰望着沙盘的眼睫半低,不明喜忧,只深深品了一口秦典墨身上的草木清香,唇角轻颤,终归于平静。
这就是他要的。
他们是肖像的表兄弟,有一双相似的眼,身上的气息却大相径庭。
青苍点点,旧人如风,相思似水,情似雨余黏地絮。
细腻的发带如烟雾缓缓沉落,从少女白皙的指尖滑落而下,坠入无边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