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内红烛高照,隐约的馨香在四壁间幽幽飘荡,温煦弥漫,令人生出慵懒倦怠之意。珈兰离开之时,已是夜色如绸,她恍惚间抬眸瞧了一眼天穹,依稀是旧时节。
只是夜风潦倒,吹得人心绪凄迷。
她漫无目的地迈出中庭,踩着月华淡淡,循着长街青板,独自踏入夜色之中。路旁的树木随风婆娑,投落满地斑驳的墨影,街角的墙根处,丛生着几簇贴地的野草,草根间遥遥传来夜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是深夜里仅存的最后一丝嘈杂。
珈兰深深步入阴影,不知不觉间停在了一间医馆外。这里是离枫林小筑那一处城门最近的一所医馆,如今也已用木板一块块闭了店门,一丝缝隙不透。她侧眸瞧了瞧医馆外头的木牌和帘旌,心中稍定,默默拐入隔壁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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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无人,更不必说这一条遮蔽了街中视野的死胡同,里头除了两个破衣烂衫的熟睡乞丐之外再无他物。珈兰左右观望了一番,后退几步,提裙轻身,乘风而起,稳稳落在医馆的后院院墙之上。
医馆之后是一间颇小的庭院,独一口水井,又在角落里置了一方晒药架,便仅容两人通过了。白色的泥墙结合青灰色屋瓦,因露水的粘合,庭院上空已调成了朦胧的雾色,珈兰深陷于这般背景之下,垂眸瞥了一眼下方的药材,继续搜寻着大暑和小暑的踪影。
前堂正对的屋舍已然熄了灯,甚至隐隐传出了男子的呼噜声,珈兰故意抬腿踩动了一片青瓦,那瓦片清脆一响,微小却十分醒目。
她唇角一勾,侧身完美地向一旁躲了几步,长发轻扬。
“嗖——”
一支弩箭穿破夜空,从正前方那间客房的窗棱格子里骤然钻出,射向珈兰方才所在之处。女子在狭窄的院墙上连连后退,再度踩响了一片青瓦,十分熟练地后仰下腰,躲开了本射向她心口的第二箭。
双剑铮然颤抖,似鸣战意。
微微风簇浪,穿过墙外幽静的街道。
只见屋檐之上,那窈窕身影右手从脚踝上一抽,匕首于空中划过寒光,起身之时精准地斜打开了飞来的第三支弩箭。她定睛一瞧,面前院中的客房窗棱上明晃晃的三个漆黑破洞,皆是为弩箭穿透,随着她的移动一直延伸到半扇木门之处。
明纸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似是正要抬手打开房门。
珈兰伫立原处,将一张随手写下的方子插上匕首的尖端,手腕发力,短匕的青光与她曼妙柔弱的身影重合,离弦之箭般投向了木门,咚地一声钉在木板之上。
黑夜,再度恢复了沉寂。
“嘎吱——”
大暑推开门,手中还攥着小暑时常佩戴在身上的腕弩,夜间冷风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冷战。
月光灿烂,院中石板之间寥若辰星的小草吐着淡淡的绿意,哪有什么旁人的身影。天地溶入了一片墨色里,若不是窗上残留的那三个小孔,恐怕他还以为,方才是他错听了什么。
整个世界都在沉睡中,徒留死一般的沉寂和无声的黑暗。
确认了安全,大暑目光一斜,便瞧见另半扇门的门框上,与肩平齐的地方正插着一把匕首。这匕首十分眼熟,即便是借着幽暗月光,也挥不去其上暗槽的嗜血光芒,他毫不犹豫地抬手取下,顺手接过了那张钉在门上的薄纸,将匕首翻了过来。
手柄的最下方,刻着两个小字,他们所有人的匕首长得大都相同,唯独名讳有所区分。
“霜降。”
他脑中浮现了那名女子一双似水含情的瞳眸,抬手瞥了一眼纸上整洁干净的蝇头小楷,心中五味杂陈。
大暑知她自小在白姨的熏陶下成长,虽不比白姨那般名誉天下,但也是寻常医士大夫及不上的,由她看过必然是有十足十的把握了。这外头的大夫再如何仔细,也不过是在这般小县城里开医馆的,能见过多少疑难杂症?二十四使在初初训练之际,也是服食过不少毒虫药草的,身体早已不似常人,自不能同日而语。
他回身关上了门,手中还捏着那张字迹妍美的药方。
屋内一左一右置了两张竹床,中间以屏风隔开,一眼便知是平素用来接诊、留宿病重些的患者。小暑正躺在里间的榻上,迷迷糊糊地睡着,脸上煞白一片。他的腿上、胳膊上缠了好几处绷带,即便是梦中也是皱紧了眉头,不知正遭逢怎样的痛楚。
医道之上大暑知之甚少,只十分信赖珈兰和白姨的方子,毕竟从午间来此歇下,小暑从未睡过一刻安生的觉,大抵是那糊涂大夫摸不清他们的体质,险些拖延了。好在今日珈兰来了一遭,大暑虽认不全上头的字,但明日抓着那大夫照方抓药给小暑,必然不会出错。
若是那大夫动手脚,他必不会轻饶。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沉的,夜风详撰出水雾的去向,所有的景物都被笼罩在月华织造的网下,任是一草一木,都不似在白天里那般真实。珈兰离开了医馆,独自踏上回枫林小筑方向的长街,无尽寂寥空荡荡地撞上四方围墙和小巷,与她背后的一双软剑共鸣。
珈兰站在长街的中央,忽地停了步子,从袖口处取出了那支银兰紫翡长簪。
风过,夜色难化。
她抬手将长簪推入发中,即便今时今日的衣衫与其并不相配。
凝眸远眺,月华如洗,高高的城墙截断了青山之腰,唯黑色碎影隐隐绰绰,东拼西凑成眼前之景,恍然如梦。女子心中不知作何念想,莲步轻移,迎着风走向紧闭的城门,紫翡灿然明媚。
其实,即便珈兰今日不来,楚煜也绝不会再与长公子为伍。他在楚渊身边多年,又岂会看不明白太子和林氏一族的险恶嘴脸,不过是顾念着二公子妇的出身,才多多退让忍耐罢了。珈兰将腰牌交给楚煜之前,他尚不明府中近况,不过是担忧夫人的处境而未下决断。若是林后当真不肯放过淇儿,要将她拉下水去,楚煜也不是作壁上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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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人有爱裘而好珍羞,欲为千金之裘而与狐谋其皮,欲具少牢之珍而与羊谋其羞,言未卒,狐相率逃于重丘之下,羊相呼藏于深林之中。
与虎谋皮,不如同三公子楚恒联手。此事或会使淇儿伤怀,但眼见她为王后挡刀,稍有不慎累及性命,楚煜便是连后悔都来不及。他无意王位,可若情势所逼,坐一坐那张龙椅又有何妨?
没了大暑和小暑相助,枫林小筑中的三人只好轮职留守,想尽方法先寻山寨的位置,以确保楚恒的安全再做打算。接连两三日过去,众人寻遍了周遭的数个山头,皆一无所获。大寒的焦躁与日俱增,直至第三日,他们才迎来了第一个好消息。
白姨的信到了。
……
死亡之影缠上寿元将尽的夜幕,东方日光的烙印逐渐绯红,顺应着时节的律动怀抱高山风云,燃烧着夜晚的边境。
巨大的宫殿中,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烟雾笼罩着,仔细一瞧,下方是正殿中央仿佛亘古不灭的铜制香炉,上方是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煞是好看。
一中年女子盖了一件厚重的兔毛披风,侧躺在内室的太妃椅上,长发披肩而落,显然是方被叫了起来不久。春红手中捧了一封信,连替自家娘娘梳妆都来不及,就匆匆跑了进来,递到王后手中。
王后慵懒地抬眸一睨,微抬了抬下颌,示意春红拆信。
春红顿了顿,砰地跪倒在地,颤道:“娘娘,请您亲启——”
“糊涂东西,”王后轻骂了一句,知道这信是要紧事,便收了先前散漫的态度坐了起来,“哪儿的信?”
她伸手接过,一面拆,一面等着春红应答。
“娘娘,是西南那边的——”春红说着,低头跪伏在地,额头贴近了地面,颤巍巍道,“据说,是急报,赶着两三日送来的,跑死了好几匹快马……”
见春红不敢继续答,王后蹙了蹙秀丽的长眉,取出了信件细阅。
茂密繁盛的烛光,照进无止境的虚空,攀上王后纤细修长的十指。她捧着信的一双手逐渐攥紧,直至读完之际,染了凤仙花的娇嫩指尖骤然戳穿了纸张,将信愤然撕成两半。
“这些个污糟废物……”王后咬牙道,将信纸胡乱团成一团扔了出去,“本宫前些时日才去了信,让那寨子里头二当家的拦着老三,偏生自家人事情办不成,还让老三给山匪抓去了?本宫不是让他们只盯着就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