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莫忘了,写史的那支笔是握在谁手里的!”谢志远的话音里带上了一丝狰狞,“木像迟早会朽烂、智化寺终究也会成为断壁残垣,但史书却会万古流传。这才多少年,王公公其人已是毁誉参半,愚兄敢担保,百十年后,这位王公公便是十恶不赦的大奸权阉!”
一席话说得邱保国冷汗冒了出来。
“还有宪宗朝的汪直、武宗时的刘瑾……得罪了文官集团的下场在那里明摆着呢。便是圣天子……武宗亲征鞑靼小王子应州一役,双方十万大军杀得昏天黑地,连天子都亲自上阵,回来高兴地说,‘朕手刃一敌’!你再看《武宗实录》里怎么写的?蒙古人死了十六个,明军阵亡五十二人!可能吗?死了十几个人就十年不敢犯边?打成一锅粥两边加一起死了不到七十人?两个村子械斗死的人都比这多,你想想吧!但白纸黑字还就是那么写的!”谢志远继续道,“你莫看这位如今风头无两,哼,岂不闻盈满则亏?刚刚兄弟你只提到了六部,六部算什么?愚兄说句不见外的话,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嘿嘿。”
听到这话,刚刚有些明白的邱保国又陷入茫然:“致远兄说明白些,兄弟有些如坠五里雾中,似懂非懂呢。”
谢志远哂然道:“兄弟你可真够没心没肺的。前两天你还跟我抱怨镇江老家竟被收了五百多两的商税的事,当时我还说,愚兄海门的亲戚也被收了三百四十两海税。这才几天,这么快便忘了么?”
“我当然没忘啊……可是,这些都是私事,跟咱们聊的公事不搭界啊。”邱保国一时还是没醒过味儿来。
“怎么不搭界?这分明是一回事!”谢志远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怨毒,“‘有功名者其家免赋税劳役’是太祖爷的恩典!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明目张胆地败坏祖制?盐税、海税、田税、矿税、商税……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见钱眼开斯文扫地!国朝养士,就是这样养的吗!兄弟你算一下:二府二监五寺六部外加通政司御史台*,这一通乱拳打下来,有几个大人能幸免?你想吧,大人们的出身不外两种,要么是世家子,要么是田舍郎,对吧?门阀世家产业殷实自不消说得;你我这般寒门子弟呢?三四代,四五代人勒着裤带从牙缝里给咱省出笔墨钱,就指望着咱们鱼跃龙门光宗耀祖,再不受那腌臜贱吏的窝囊气。这倒好,全被捅上一刀狠狠地放一把血!哼,论起得罪人的本事,前面那几位跟这位比,连提鞋都不配!”
闻言邱保国亦是出离愤怒,狠狠地啐了一口:“这笔账,迟早要算!”
谢志远接道:“当然要算!而且愚兄可以确定,这位必会遗臭万年。前面说的那几位确是跋扈了些,但哪个敢一竿子扫遍了满船的人?他们尚且为千夫所指,这位,哼,说不好会成为青史上首屈一指的权奸。看着吧,时候快到了……”
邱保国不由一愣:“啊?致远兄何出此言?”
谢志远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愚兄再跟你说个人,你也知道的,孟忠宽。”
邱保国眼神一亮:“致远兄说得是诚王府长史孟大人?”
谢志远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