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以拒绝,薛白也不强求。
然而,来瑱思虑之后,竟是咬咬牙,道:“好!便听雍王统一调度。”
没想到,薛白竟还继续拒绝。
“但不妥,若无圣旨就这般行事,我率诸路大军北上长安,必有人要说我意在谋篡。”
“雍王曾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今为江淮大都督,本该节制诸路兵马。”来瑱道,“我等可为雍王作证,雍王意在保全社稷,绝无二心!”
长安。
李璘站在皇城朱雀门的城楼上,俯瞰着长安城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坊,眼神像是有些醉了。
他回到这座城,才终于感受到了自由。
在江陵,以长江之壮阔,以天下山川之广袤,他都觉得自己被禁锢、被流放了。唯独在这里,他才觉得自己站到了权力之巅,环顾可望到天下。
“斩!”
随着这一声呼喝,刽子手们纷纷挥下手中的大刀,把上百人的头颅斩倒在地。
那些都是宫中的宦官。
李璘既然传檄天下自己入京是为了清君侧、除奸宦,那就必须兑现承诺。
也是掩饰他要取天子而代之的决心。
一颗颗人头滚滚落地,朱雀门前的石板地面很快就被染成了红色,围观的人们拍手称快,也不知是来自于授意,还是真心应贺。
李璘享受着那欢呼声,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之后却皱起了眉,思忖着下一步怎么办。
他还没想好。
一开始总觉得只要杀入长安,就万事大吉了。可真的进来了,才发现要考虑的远比预想中多得多。
比如,他的计划很简单,让太上皇颁布一道旨意,怒叱李琮不仁不孝,不配为帝,将其罢黜,他再登基称帝。可事实上,事到临头,李隆基竟又不肯这般做了,要与他谈条件。
一直都是由韦见素在代表李隆基来与李璘商谈,各种借口多得不得了。
先是罢黜皇帝有损宗社颜面,贻笑世人,且社稷分崩离析,他们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又说一旦下了这道罢黜诏书,李琮必然会全力反抗,兵戎相见,血流成河。
李璘便问太上皇到底是什么意思?都约好了只要他封刀不杀,就放他入长安。
韦见素遂表示该由太上皇重新执掌朝政,依旧保留着李琮的皇帝位,如此,时势才能最为平稳,不过,江山社稷是不可能传给李琮那几个养子的,李琮离世后,可由李璘继位。
如此一来,李璘举兵入京,倒是真成了奉太上皇旨意清君侧。
他当然不甘心。
可被放进长安之后,他的将领们已经迅速被韦见素收买,人人俱有封赏,或忙着买宅置业,或醉心于北曲的歌舞;而长安的禁军掌握在郭千里手中,守卫着宫城,按兵不动,有一种无声的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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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考虑到,李琮是有能力召天下各道兵马勤王的。一旦李琮的大军到了,李璘未必能击败对方。
待仔细分析了局势,再考虑李隆基的建议,又显得很有道理了。
助太上皇收回权柄,成为一个实权亲王……这似乎已经是李璘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大王,韦相公来了。”
“让他过来。”
李璘知道韦见素又是来催促自己的,可他还难以下决断,深深皱着眉,来回踱步。
很快,韦见素到了,甫一见面便问道:“永王是否考虑好了?时间紧迫需立即遣使往奉天见圣人,否则各路兵马很快便要抵达长安。”
“太上皇难道不能命令诸镇皆拥立我吗?”李璘有些着急了,不小心吐露了心声,接着又找补道:“李琮如此昏庸,宠信奸宦,使义子势大难遏,让他继续当皇帝,我担心祖宗社稷落在旁人手中啊。”
“事须一步一步做。”韦见素道,“永王不必忧虑,你在诸王之中最贤,往后必可继太上皇基业。”
他这意思,说白了就是李隆基确信自己肯定会比李琮晚死。
李璘却总觉得如此一来自己就亏了,依旧不肯答应,又让人给韦见素一份厚礼,意在收买韦见素,让这个重臣替自己收拾好长安局势。
韦见素无奈,跺跺脚便走了。
他一走,李璘麾下大将季广琛当即上前,道:“大王,当早作决断了!”
“如何决断啊?”
“无非两个选择,若决心动兵,末将立即去杀郭千里,若成,则掌握禁军,控制宫城,再出兵奉天。”
季广琛话虽如此说,其实没有太大的把握,尤其是在李璘轻信韦见素而使将士们泄了斗志之后。
他接着又道:“大王若无意动兵,则该尽快请太上皇主政……”
“为何?”
“如今各路勤王兵马,如郭子仪、鲁炅、来瑱、韦陟,或愿承奉太上皇旨意,只消他们不再向关中进兵,则昏主胆气必失,只能放权。可若再不下决心,旁人不提,雍王马上就要杀到长安了。”
“我怕他?”
李璘的第一反应是不服气的,冷笑了一声,道:“他算什么东西。”
韦见素出了皇城,到了禁卫重重的大明宫前,核验了牌符,方才走进丹凤门。
很快,他便在宫城内的中书省见到了陈希烈。
“如何啊?”陈希烈问道。
“永王还要考虑。”
陈希烈不由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的立场看起来与郭千里很像,都是太上皇的旧臣,却与薛白还算亲近,此时此刻都是如今长安城真正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个掌握着朝政,一个控制着禁军。
陈希烈其实很想提醒韦见素一句,眼下韦见素的所作所为,虽是在帮太上皇掌权,其实与窦文扬助圣人夺权一样,本质上都是让皇室内斗。
太上皇、圣人、永王这些父子兄弟们之间越是内斗,实力自然也就越弱。
到时得利的又是谁呢?
他们都忘了,这场叛乱最初的起因是朝廷要削雍王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