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没料到上来就遇到这样的问题,想了想,答道:“胡儿无知,明言‘不知太子为何物’,岂非心存反意?”
“就这般简单?”
“臣近来在想,臣也许被人计算了。”杨国忠斟酌着,忽这般说了一句。
李隆基大感诧异,道:“细说。”
“当时,臣风闻圣人要召安禄山回朝任相,不及核实,径直入宫反对此事。”杨国忠道,“但不知为何,此事还是成了真的。臣思来想去,或是有人想逼反安禄山?”
李隆基眉毛一挑,对这个思路感到十分新奇,原本梗在心里的忧虑也开始动摇了。
杨国忠虽未抬头,却敏感地感觉到圣人稍微放松了一些,遂道:“臣虽言安禄山必反,乃出于老成谋国之言。认为他权柄过重,当加以限制。但臣并不赞同将他召回朝试探他心迹的举措,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卿说话有所进益,近来读书了?”
“臣担当重责,不敢懈怠。”
杨国忠听得圣人岔开话题和他闲聊了几句,知道圣人这是认同他的,遂大胆地提出了他的建议。
“臣以为,安禄山既上表称愿意回朝,已表达了他的忠心,且让他回镇范阳,加以赏赐,使之心怀感激,足矣。”
“卿今日怎一反常态?”
杨国忠往日以为安禄山是条狗,拿棒子想打狗,结果却发现这狗成了虎狼。当然只好一反常态了。
他想了想,道:“臣始终为圣人考虑,此前提醒圣人,乃出于防人之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一些人试探、逼迫安禄山过甚,却是存了害人之心,害人之心不可有。”
“朕打算加安禄山左仆射之衔,命其留镇范阳,如何?”
“圣人英明。”杨国忠应了,又道:“对了,薛白今日也是为此事而来,臣与他在兴庆宫前拌了几句嘴。”
“这竖子。”
李隆基笑了笑,道:“还是那多管闲事的性子,不必理会他。”
庑房中,薛白静候了一会,有人推门进来。
他目光一看,见是高力士。
“圣人还在见杨国忠,正谈今年上元节之事,恐是不会再召见你了。”
薛白见他身后并无旁人,方才道:“没关系,我本就不是来面圣的。”
“那还是来见我这个老阉奴的不成?”
“高将军不必妄自菲薄。”
薛白还真就是来见高力士的,至于求见李隆基,只是个幌子罢了。
在高力士面前,他也不掩藏情绪,有些疲惫地搓了搓脸,以示对李隆基、杨国忠这些上位者只顾享乐以致僵化腐朽的失望。
他累了,不愿再周旋于其中,试图去影响他们以改变局势。
“据线报,安禄山准备往太原。”
“消息可靠?”
“应该可靠。”薛白并不确定,踱了几步,道:“但此事干系重大,轻忽不得。”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高力士已明白了眼前的局面,沉吟道:“圣人不愿兴师动众,想必还是会怀柔、安抚。经过这次我亦看明白了,安禄山已有尾大不掉之势,你要圣人下决心断尾,难。”
“怀柔、安抚不是长久之计,安禄山之所以必反,不仅是他个人的野心,而是形势所致。”
高力士叹息道:“你我所能做的已都做了,又能如何呢?”
薛白想了想,还想再尽些努力把李光弼安排到河东,遂再次问了此事。
高力士摇头不已,道:“杨光翙的任命,方才杨国忠已在御前禀明了,称杨光翙是适合怀柔安禄山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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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重任,放一个废物上去。”
薛白的语气并不客气。
他已经很不耐烦了,这感觉就像是他看到了一个房子已经起了火,指着那火苗告诉房子的主人,对方却无动于衷,只顾闭着眼沉醉于美酒佳肴……不,这不是别人的房子,这是包括他在内的天下人的房子,那纵情声色的所谓主人就只在乎自己。
今日来之前,薛白心里有一个想法,当时他还不确定,此时却逐渐清晰起来。
他不想再借着杨国忠乃至李隆基的手去下这盘棋,他鄙夷这些操纵者,宁愿自己化为棋子去到那棋盘上去。天地广阔,居庙堂之高又能看到多少。
“我得到太原去。”薛白道,“河东不能落入安禄山之手,我来阻止此事。”
“你去又有何益?”
“我有把握。”
高力士斟酌着,道:“我虽不知你要如何做,但你既这般说了,我信你能够不让安禄山窃河东。唯恐你这一去,要被他找到借口攻讦。”
“顾不得那么多了,唯有几桩事请托高将军。”薛白道,“一则,李光弼在朔方病了,已辞去朔方节度副使一职,高将军可设法召他回朝养病,出镇河东。”
“此事我记下便是。”
“二则,待高仙芝归朝,而范阳节度使人选有变,可委派他立即出镇范阳。”
高力士听了,只当薛白计划在太原斩杀了安禄山,不由惊疑。
薛白做事雷厉风行,既是做了决定,道:“此事务必要快,还劳高将军留心河东何处有阙,贬官亦无妨,我年节前便启程。”
“圣人还念叨着上元节让你这游冶使出些新花样。”
“此番若处置不好,往后新花样怕是太多了。”
地方官员想调任京官,难如登天,京官想要外放地方却是简单。
“等着。”
高力士丢下两个字,转身自回了兴庆殿去面圣。
李隆基还在与杨国忠议事,只是话题已由边镇大事转到了上元花灯之上。
毕竟是长安城一年一度的盛会,连圣人也十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