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枯思来想去:“……没有见解。”
“也是对的。”舍竹感慨万千,“我曾在人间称过帝,不知哪一日起,我对这里索然无味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随即闭关多日,大改六州名讳,群臣都以为我疯了,或是着了魔道,死后还对我痛骂百年。可是五百年后,我成帝君下界,寻了祉州一个私塾,揪准最聪颖的孩儿问——”
“你可知道,宣炀帝是谁?我就是宣炀帝。那孩儿却说,我是那村头烧坏脑子的二麻子,乱称皇帝,还编撰圣上名讳,都是要遭雷劈的。”
舍竹还是不改玩世不恭的秉性,一笑,再笑。
“那时我并不欣愉,不是因为他们不认得我了,而是可惜这个世道过去五百年了,也了无长进。”
“经此一遭,我发觉自己哪怕弃了身外之物也依旧索然无味。于是,我勤加修炼,担起帝君的职责,将一切错,归咎于世道太乱,喜欢争斗。”
“于是,望枯,我捡到了你。我明知你是被人刻意丢在那里的,明知此物不该被搬来世道里,却还是捡了回来。只因我猜到了你的‘反叛’本性,更深谙制衡的道理,才将你的骨头与皮肉一分为二。”
“骨头捆上人间六州,止战,葬于皇宫的黄姜花圃里;皮身葬去巫山,为巫山颓然的风貌增添一块定心石。”
“后来,的确有两百年没有战乱,但人的贪欲并未得到缓和,我打着安抚的意思,赠了些本事给那些没有法力的人。比方说,我引来魔界无垠集的水,放在皇后宫里,为灭灭后宫的善妒之心……”
“可我错了,若治标不治本,他们只会想要更多。”
“隗念萱就是其中一个。她擅自用了无垠集之水助自己修炼为恶鬼,心性已去,早已记不清当年的原委。她只是运气好,偶然挖到葬在黄姜花圃的骨头,再随意剥了个无辜公主的人皮套上去,制成巫蛊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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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那一年中元节。隗念萱被休忘尘有意放出去,他引着她的尸体来到黄姜花圃,依傍你的骨头休养生息,为谋这一耗时多年的大计,他处心积虑计算多年。终于,算到你误打误撞背了她的尸体,算到你会与他再次重逢。”
“你的骨头与皮囊合而为一,力量无穷。隗念萱还未被你吞噬殆尽时,借用你的本事,杀死她平生最恨的人们——与她冥婚的太监。没过多久,你的邪气愈发厉害,她在你的体内魂飞魄散,此事不了了之。”
“对了,休忘尘还未说清你的身世。巫蛊偶有另一说辞:厌胜之术。何况你生下来就与世道对抗,所以你的骨头,又叫‘厌骨’,天生格格不入的意思。”
他摘下箬笠,郑重其事躬身:“不过,擅自把六州强塞给你,是我自私了,望枯。”
舍竹的容貌不算一等一,但因个头不矮,还被名讳里的竹子磨平了棱角,腰身挺拔,柳叶眼里也藏光。
“所以,纵然我有心救世,也只想听听你的意愿。”
望枯毫不犹豫:“我要救。舍竹帝君,我靠猜测活了这么久,能知道一句真话我都不算白来。”
“当然不白来。”舍竹眉目松泛,“猜又何妨?大多你都猜对了。世道与你的身骨相对,世道毁了,你就安然;你的身骨毁了,世道也就不攻自破了——那休忘尘,自始至终就没对你说几句真话。”
末了,他也编排一声。
风浮濯拉过她的手臂:“望枯。”
生怕用了劲。
望枯还他一笑,却问舍竹:“我该如何剔骨呢?”
舍竹:“不必浑然剔除,只是你的木头骨干下,有几根交相缠绕的灵线,断了即可。但若是找错了……”
望枯:“我会死么?”
舍竹似笑非笑:“有可能。”
这哪里是救世。
分明还是自戕一回。
风浮濯更不肯松手了。
他认栽叹息:“望枯,我做不到。”
他怕再徘徊,眼前人便会随月西沉了。
望枯:“银柳若实在是怕,就背过去,不准偷看了,好不好?”
风浮濯深吸一口气,掌心发抖:“……我到底如何才能帮到你。”
望枯昂首宽慰:“此事帮不了的,我只能自己来。”
风浮濯勒令自己不该阻挠,但做不到:“那,多久?”
又一个十年?
又一个四百年?
还是说,永远不见。
望枯探究不出所以然,只得再三保证:“我定会回来的。”
风浮濯心口生疼:“望枯,我等不了太久。”
风停了太久,就不是风了。
而是一座孤岸。
等一船只相靠。
望枯学他压低嗓音:“银柳不等就是了。”
风浮濯摇摇头。
唯此事绝无二心:“不可能。”
望枯咬紧下唇,蓦然也觉不舍了。
风浮濯是她失而复得的爱人。
她不愿他忘记。
“那银柳就来帮我,好不好?”望枯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结靡琴弦窄小,可从一处窄小血口探入我的身,若是……若是我真死了,银柳还能为我殉情呢,对不对?”
风浮濯躬了身,虔诚以吻作答。
他要的就是这些。
一个同生同死的许诺。
他轻声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