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见天地又是少年(三)

天门的阴影下就连天光都显得那般黯淡,在天门外的海面上,光芒就要更加璀璨,细碎的光亮随着海浪翻涌起伏,帆船来来去去,却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去徒劳地尝试登上天梯跨越天门。

在那些楼船甲板上站着的多是附庸风雅聊作消遣的富家子弟,还有一些穷酸书生憧憬道德谷的深幽而掏尽腰包站在帆船甲板上如痴如醉地仰望。

这些船只有的会绕着天门的城墙缓缓看遍,有的则就是远远看过一眼,觉着不过是比其他城门更高些更大些无甚出奇,于是就此离去。

只有其中一叶小舟那般与众不同,没有撑船的船夫也没有高大甲板庇护,在天门下就如同核桃一般的小舟,却越过所有楼船和帆船,独自飘荡至天门城墙下。

停在后方的许多船只都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艘小舟,还有站在船头的那个腰间悬刀的少年郎。莫不又是一个崇仰当年君洛壮举的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妄想在此一刀开天门而一举得名?

船头处,耳畔无论是浪涛声还是那些看客的细碎言语,徐从稚都恍若不闻,他只是脚踩小舟驱使着缓缓靠近古朴城墙,然后仰头望去,视线穿破云海,好似看见了那直入仙界的城头,他的手掌轻轻搭在腰间银色刀鞘上,另一只手则拄着一把连鞘长刀,手指敲打无声,他眯起眼眸。

身后程鲤走上前来,站在徐从稚身边问道:“你要开天门?”徐从稚笑道:“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传闻天门已经有许多年不再接引外人进入,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也没必要非去登那天梯。”

程鲤也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城墙,微微皱眉道:“可是天门千万年来就只有君洛一人强开过,其他人都失败了。”徐从稚抓起拄在船头的连鞘长刀,搭在肩头,晃了晃脑袋,轻声道:“总要试试。”

顿了顿,徐从稚突然问道:“你觉得顾枝能做到吗?”程鲤摇摇头:“我不知道,当年离开宿微城之后,顾枝就再没出过手,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何实力。”

徐从稚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如今也才接近了顾枝当年的实力罢了,即便他这些年都窝在苍南城没有出手也没有修行,可是他那令人望而兴叹的天赋资质实在匪夷所思,所以真的很难说他是否做得到。”

程鲤转头看向徐从稚,透过刀鞘看见少年闪烁的眼睛,她轻声问道:“为何突然有了这么多感慨?”徐从稚转头直视着程鲤的双眼,不知为何,看着少年那光芒万丈的眼眸,程鲤觉得有些陌生,却又莫名的熟悉,好像许多年前那个还未学剑学刀的孩子又站在明亮亮白茫茫的雪地里看着她。

徐从稚抬起刀鞘拍了拍肩头,温和笑道:“不用担心,顾枝可不是什么我习武问道的心魔,只是点星岛一战之后被他一语道破心绪,于是多了些感悟,也没当年那么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了,我也不会因此沉寂,毕竟总要知晓了前路有多辽远天际有多广阔,才能去迈出下一步的嘛。”

说完,徐从稚转头看向城墙,吐出一口气,咧嘴笑道:“在海上漂了这么久,刀鞘都要生锈了,既然养刀如此久,那么现在,就要出刀。”程鲤身后背负一把竹鞘木剑,她那样站在意气风发的少年的身边,并肩而立,于是他们就自成一座天地,好似当年离开林山岛之时,也像是许多年前雪地里初见的他们。有的人只是相逢,便足以对抗时间和世事。

少年出刀,少女出剑。

天门城墙的影子笼罩下,一身儒衫的君策就像是还站在黑夜里,却恍然不知云端高处早已是天光盛放。

那个白衣少年听见君策的言语,愣了愣,然后笑道:“那还真是有缘啊,没准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白衣少年伸出手拍了拍君策的肩膀,可是视线模糊的君策却觉得少年的灿烂笑容那样难以直视,是因为心底潜藏许久的心绪在掩饰退避,还是那纠缠不清的思绪在翻涌作乱,君策全然不知。

白衣少年看见君策湿润了眼眶,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尴尬地收回手掌,探过脑袋问道:“你,没事吧?”君策抬起手臂衣袖遮住眼眸,摇摇头,沙哑着声音道:“没事。”

白衣少年直起身子,还是有些疑惑,却没有追问。他转头看向城墙,伸出手摩挲着那古朴厚重的砖石,过了片刻,轻声问道:“你有办法离开吗?”

君策在垂落的衣袖遮掩下深呼吸一口气,这才放下手臂摇摇头道:“没有。”白衣少年挠了挠头,嘟囔道:“这边也没个天梯,难怪在海外的传闻里,许多人都是只能进不能出的,麻烦。”

君策看着白衣少年的侧脸,下意识问道:“那你是怎么离开的?”白衣少年转头看向君策,疑惑道:“啊?”君策摇摇头,低声道:“没事。”

白衣少年收回手掌支着下巴,做沉思状,然后看着君策问道:“走走?”君策点点头,于是两人从落脚处沿着城墙的蔓延而缓缓前行,荒漠中的风沙时不时吹来缭绕在他们的衣袖,可是身旁的那一袭白衣却始终不染尘埃,君策低着头,似乎在细心数着地上的细碎沙石究竟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