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少年游但行千里(五)

道德谷山下历尽百代更迭,除了尚在兴起中的尘停谷外,其他山谷的许多王朝庙堂也都还未彻底完善,沙场厮杀和江湖乱象仍旧让那些白发苍苍的庙堂权贵愁得满脸褶皱,只能缝缝补补,尽力推动着山河趋于稳定。

山下的疆域辽远,向来是和外界一般无二的王朝治下,也许有些许不同,大体还是类似,皇室宗亲、边军将士、江湖剑客、武林豪杰,单说在霍眠谷中如今就还有着三家割据纷争的局面,不过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却还是不敢在道德谷眼皮子底下大开杀戒。

三座山下山谷之间倒是极少有冲突矛盾,更多的还是商贸往来和道理互通,所以宝盐城的荀家人也才敢如此走南闯北的谈生意赚银钱,而能够让三座山谷井水不犯河水的根本原因,自然还是那座宣称不会涉足山下事宜的道德谷,虽然这么多年道德谷的规矩还是那样,只是这些山下王朝的聪明人却愿意多想一些,忌惮“道德”二字的重量。

道德谷山上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行走天下,有时晃荡山野乡间,有时也会踏足王朝都城,甚至就连血腥气极重的沙场也会有道德谷山上人出现过踪迹,他们就像是手持纸笔的翻书人,冷眼旁观世事变迁,但又像是热心肠的街坊邻居,举手之劳做起来绝不含糊。

山下人对于道德谷的广观感向来微妙难言,有像荀踽和客栈掌柜那样将道德谷求道人奉为座上宾的人,也有忌惮道德谷山上人学问道理而暗中试探百般琢磨的人,更多的是各大王朝不约而同的敬而远之。

即便传说中只要能够得到道德谷山上人的相助,便能够拥有千年万年的太平盛世,可是就连当年海外的光明岛岛主亲临也请不动的道德谷,山下王朝如何也不敢有此妄想,因此心怀怨怼的也大有人在,毕竟那些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上人看着超然物外,却不是把学问揣在肚子里,却不愿多看一眼世间苦难?

道德谷从来不会去管山下人的观感看法,那些不太入耳的愤恨埋怨更是没有一个潜心求道之人会放在心上,学问道理已经那么多那么沉重了,心中哪还有位置能够顾虑这些?道德谷照例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求道人下山去,生死自负,道理自证。

按照传统,应该是三人成行,书院道观寺庙各一人,不过出自长生观和圆一寺的两个少年却带着一个外乡人一同下山,山上并无异议,毕竟只是约定俗成又不是万古不变的规矩,那些固执于山上学问的求道之人,也愿意给予在山上颇有名声的张谦弱和真页这个不大不小的选择权力。

合众脉与绰行脉的交接山谷中,在山上被人说上一声“言如剑尖”的道士清浚和“佛子在世”的真页依旧不知疲倦地开始了小小的佛道之辩,走在两人身侧的君策这才看出来这两个早已在平常习惯的少年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觉得你最后一段话说的取巧了,人家姑娘问的是佛法,最后那段话你敢说不是以自己的学问去强加在他人身上?不过我觉得你真正想说的应该是最后那句‘不可说’吧,至于荀姑娘问的那件事,我其实觉得那位大能说的不错,只是这种事情不可妄言不可置评,哪怕搬出再多的道理来,终究不可能影响到荀姑娘的答案。”

“不是取巧也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我曾听一个书院夫子说过‘逃禅’二字,虽然身为佛家正宗我不会对这两个字有什么太好的观感,但是对于已经心神摇摆不定的荀姑娘来说,什么佛法其实都可能有其道理,我只是把正经上的佛法说出来罢了,至于如何去参如何去悟,全在荀姑娘。既然你说到了可不可的问题,那我就要问一问,这是道家所修的‘无为’还是你清浚的‘自在’?”

“和尚,你这可是问道了啊?我若是回答你,依旧在我所学的‘自在’之中,是不是也要落入我方才说的‘强加’之上了,这么明显的坑就没必要推我下去了。对于此事,借用师父曾说过的‘天地规矩逃不开天时自然’,所以荀姑娘那个不是问题的问题,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顺应她心中所想的脉络,不是欺骗也不是逃避,而是去看去想,如此才能明悟天地万物逃不过自然规矩的最终指向。”

“慈悲为怀,若是非要扯出荀姑娘鲜血淋漓的心绪,倒不如直接遁入空门,所以我只能摆出她想要的佛法道理,虽然不合时宜也不一定适应心境,可是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求个所谓心安。”

论法之时,平日里习惯了低眉敛目的真页犹如金刚怒目,双眼澄澈大放光明,不怒自威。张谦弱怀抱桃木剑侃侃而谈,也与平常随意闲适的做派毫不相干。

两人已经就此辩论了一个多时辰,看着日头高照,汗流浃背饥肠辘辘的君策终于试探着打断道:“那个,要不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