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桃止镇的顾枝在北方的城门门洞中站了一夜,他站在阴影中闭上眼睛静静倾听,听着镇子里来回穿梭于洞开门扉之间的百姓的脚步声,听着早早熟睡的孩童在睡梦中的咂嘴声,听着挑起灯笼烛火和拍打蚊蝇的细碎声响。
最后夜深了,万籁俱寂,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蛙叫声和蝉鸣声。
黎明破晓之前的夜幕深深笼罩人间,顾枝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洞开的城门,看向城外蔓延前行的道路,第一次在眨眼间看见了耸立眼前高处的巍峨秦山,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在了顾枝的心头,他迈步前行,走出了城门。
身后是熟睡的一座人间,头顶月牙星辰也隐遁了身形,天地间只剩下这一袭白衣的孤独身影,顾枝摘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饮尽土烧的烈酒,他长啸一声,身影前行撞去,就在夜幕下有一道自城门处一线而去的雪白光影,伴随着刺破黑夜的碎裂声,锋芒毕露。
秦山就在眼前顶天立地,顾枝持刀的身影那样渺小,此时点亮的这一瞬雪白光影也不过就像是山脚下的一粒沙石,可是他手中的刀已经出鞘,身前不是魔君,甚至不是真正的秦山,可他还是出刀了,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简单道理,只是因为他想出刀便已然刀尖直指秦山虚影,从天落地,光影蔓延而去,劈开了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秦山。
天亮了,天际红日撑开一线光明,积攒了一夜的露珠纷飞在清晨的朝霞中,就像是干干净净地下了一场雨,顾枝站在原地收刀入鞘,秦山的虚影砰然破碎,支离四散的碎片就像是山中的满树繁花都盛开飘摇,顾枝抬眼望去,那人就在山中。
秦山山巅孤亭中,扶音站起身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荡漾水波的棋盘镜面,那个白衣少年站在破碎的秦山虚影之间,他们遥遥相望,扶音笑了起来。
花开山雨零落处,她在山中笑。
长生观小院里落叶簌簌堆积墙角,君策挥动扫帚将落叶扫入竹篓中倾倒在树下土壤中,书上说尘归尘土归土,落叶也便化作枝叶繁茂的肥料重新归于了尘土之中。
此时清晨的日光披在君策身上,他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着凝神倾听片刻廊道檐下的铜铃脆响,这才提着扫帚和竹篓走出小院来到长生观的正门处。
不远处的台阶下身披青色道袍的张谦弱拖动这疲惫的身躯挥舞扫帚,将台阶缝隙之间的落叶扫向两侧的山林,长生观前的台阶层层堆叠,清风也要来嬉笑一二,于是张谦弱忙碌得汗流浃背苦不堪言,他直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肢,看见了站在台阶上偷笑的君策,大喊道:“赶紧来帮忙,累死我了。”
君策提着扫帚走下台阶来到张谦弱身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膀,眼中带着取笑,张谦弱顿时怒不可遏,拄着扫帚大喊起来:“喂,你没来之前这些活可都是我自己干的啊,你现在这一脸看不起我的样子什么意思啊……“张谦弱叽叽喳喳地絮叨起来,君策只是笑着充耳不闻。
沿着台阶走下,道德谷的山上,哪怕是邻近的寺庙道观和书院都相距甚远,所以需要长生观独自清扫的台阶也就算不得少,若是在炎夏时节恐怕更要让人忙得头晕眼花,才能扫干净堆积台阶缝隙的落叶。
君策挥动扫帚涤荡落叶,张谦弱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帮着忙,君策时不时会问起道卷中的真言,张谦弱就将自己的感悟说出,君策有时也会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两人就这样相互印证,伴着清风,似乎清扫那些烦人的落叶也就没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脚步声拖曳在台阶上,君策和张谦弱回身望去,一个小沙弥背着竹篓气喘吁吁地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君策面露疑惑,张谦弱却笑着招手喊道:“小光头你怎么来了?”
听着张谦弱的招呼,君策看着小沙弥光乎乎的头顶,抿住嘴唇不敢笑出声。
小沙弥刷的涨红了脸,可却抑住了那份羞恼没有出言反驳,他双手合十与不相识的君策行了一礼,这才看着张谦弱说道:“清浚,该我们下山去了。”
张谦弱走下台阶笑嘻嘻伸出手就要摸一摸小沙弥的头,小沙弥连忙跑开去,看着张谦弱似乎还要追上来,他赶紧喊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清浚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去告诉玄易道长了。”
张谦弱悻悻然收回手,指着长相清秀的小沙弥对君策介绍道:“这是圆一寺的小和尚,每月道德谷都会有一批道观寺庙和书院的人下山去行走各处山谷,既是为百姓们祈福扫去厄运,也是验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总不能一直就窝在山上读书,若是能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更好了。”
说完,张谦弱又向小沙弥介绍起来:“这是君策,不知道被谁丢在了赤野,后来霍眠谷的百姓救下他送来了长生观,就暂且在这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