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行路难太平在鞘(一)

顾枝紧皱眉间,他嗓音低缓问道:“当年,魔宫一战?”鱼姬点点头,说道:“谢先生,澜珊以及谕璟,当年都是‘崆玄七侠’之一。”顾枝猛地抬起头,神色间有些震惊,只是很快却又只是惨然一笑,他摇着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为何我当年就不肯多问一句呢?”

只是一瞬间顾枝就明白了许多事情,当年他不是没有听周厌和于琅他们提起过“崆玄七侠”,可是如果他愿意多问一句,是不是早就可以知道在那七个曾经立于武道山巅的少年中,有个喜好着一袭青衣的男子?是不是自己多问一句,三叔就会愿意说几句当年的旧事?是不是自己就能多做一些?

顾枝松开握着酒葫芦的手掌,而另一只手掌却紧紧攥拳,骨节发白,鲜血顺着手腕留下,滴在他惹满烟尘的衣衫上,像是一朵朵盛放的花,孕育着悔恨的苦果。

有些时候,总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当年初见还是一身青衣的谢洵,年幼的顾枝和扶音只看出了他眼底的忧伤和让人捉摸不透的愁绪,那样的遥不可及,那样的疏离久远,于是让人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好似走得近些,就要牵扯上荆棘的尖刺。所以少年哪怕知道此人是自己的三叔,也不敢去走近那一步,因为他始终都不明白那看向自己的眼中为何满是悲伤。

当年战乱落幕之后,顾筠还在时,谢洵时不时会来竹楼喝酒,可是顾枝总忙着去打理木匠铺子,所以总是匆匆见过几面也没能多说上几句话,后来顾筠走了,顾枝独自躲了好些日子,更加不敢去见谢洵,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扶音,也对不起谢洵。

顾枝一直都在害怕,他怕从那双不知何时起就苍老浑浊的眼眸中看见悲伤之外的其他情绪,比如失望,比如怨恨……所以哪怕只隔着几条小巷他也从未在闲暇时提着酒去聊聊天,哪怕中秋除夕,他也只是送去几样无关紧要的贺礼,更是坐下来谈不了几句话。

现在想想,好像是总觉得时间还多日子还长,等自己长大了,慢慢不再害怕,也许那时就能和三叔坐在屋檐下喝喝酒、谈谈话。顾枝仰面躺下,怀里紧紧抱着朱红葫芦,他轻轻拍打着,幽静空旷的阁楼里有清脆声响滴滴答答。

鱼姬不知何时走到了桌案边,坐在了顾枝的对面,她没有看向眼底溪水潺潺流淌的顾枝,她细心且耐心地看着顾枝身后的一幅画,空无一物,白纸一张。

以前的顾枝,会将顾筠独自病逝在青潋山竹楼里的事情尽数挑在自己肩上,甚至打定了主意就这么挑一辈子,所以他可以依旧快快活活地与周厌于琅他们喝酒嬉戏,却再不敢在夜深人静时与扶音说几句心里的话,也更不敢去见一见那个自己喊一声三叔的亲近之人。

因为他害怕,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觉得这担子好像也还有其他人可以一起挑着,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去说服自己,错不在自己的身上。

方寸岛上,他看见了乐姨和君策贫寒却温暖的生活,他又看见了黄昏日落时在家中为他亮起的一盏灯,他还看见了心境中始终跪在竹楼外的自己原来其实还是一样,只不过希望有那样一个人能够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回了奇星岛,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地决定回去青潋山竹屋重新取出那把刀,因为他知道无论是怎样的犹豫和彷徨,最终都不过只是想要一个心安理得和不留遗憾。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在这世上除了扶音之外唯一的亲人如今身陷囹圄,自己又为何还要去躲着,去装作视而不见呢?

至少要让遗憾,到此为止。

顾枝坐起身,于是便与一直看着顾枝身后空白画卷的鱼姬直直对视,在那一瞬间,鱼姬微微眯起了眼睛,因为少年眼中有春日暖阳的光芒万丈,好似初见之时的清澈纯净,又有一同行走奇星岛鬼门关那时的风发意气。顾枝看着鱼姬,低声道:“帮我准备一艘船吧,越快越好。”

鱼姬点点头,端起酒壶喝了一口酒,她不再与顾枝对视,顾枝却依旧看着鱼姬,扯了扯嘴角,还是说道:“此事虽与魔君有关,但已经无需他人插手,我独自去便是了。旗岸我也没打算让他跟着一起去,以他如今的境界修为没道理去白白送死,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终究不可能有三叔一直在旁边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