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村长,魏先生可有说是何事啊?他的身体这么虚弱怎么还跑去了海岸,也不知道这几天药有没有喝,要是海风一吹不得又难熬几天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魏先生这么安排便听命行事了。”
“刘村长,你现在可才是一村之长啊,不必再听那老头的话了。”
“哈哈哈,顾小友真是。不管再怎么说老朽也只曾是魏先生门下一个服侍的小官罢了,如今能够在魏先生故乡之处当一个村长已是足够幸运了,算不得什么的。”
说着,俩人便走到了赋阳村南侧的海岸处,赋阳村位于南境的最南侧,想来也已是这偏远之地最后一处有人居住的地方了,村子不远便邻近了这处无人开垦的狭小海岸,不过风景倒是不错,时有村子里的大人领着自家孩子到这来玩,也算是一种消遣。
小主,
潮起潮落,拍落几层粉末,细沙堆积着冲刷,零零碎碎地积攒起模糊的痕迹,有苍天之树垂下青翠枝叶,遮掩住几分天光,海岸上片缕阴霾。顾枝远远地看去,魏崇阳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背对着老仆,眺望远处海天。
顾枝轻声走了过去,老仆与顾枝见了一礼便退开去,顾枝同样礼数周到地行礼,这才走到魏崇阳身后,双手搭在轮椅的推手上,轻声说道:“魏先生,海岸风大,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魏崇阳听见顾枝的声音,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顾枝推着自己离海岸线更近些,涌起的潮水轻轻触碰着轮椅的边沿,他静静地望着天际,仿佛在那海天一线之处会有什么即将出现一般,可是许久许久还是空无一物。魏崇阳突然说道:“当初我便是从这里登船离开奇星岛,然后一路飘摇到了光明岛。”
顾枝走到魏崇阳的身边,与他并肩望着远处,魏崇阳接着说道:“那时的我不过是觉着若是一辈子只呆在一隅之地那该多无趣啊,于是便乘着木舟从这里离开再到港口处登了船,一心一意想着走得远些,总要见到不一样的风景才甘心啊。然后在汪洋上飘来荡去,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光明岛,那时只觉得光明岛可真大真繁华,直到走得深了,才看到了更多不一样的东西,遇见了一生难忘的人和事,也才慢慢地觉察出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所以就回了奇星岛,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去,做了所谓一人之下的宰辅。”
顾枝静静地听着,他清晰地察觉到魏崇阳言语间的落寞和苍凉,当年的许多事早就湮没于时间的冲刷,但留在心底的刻骨铭心却如何也难以忘却。
魏崇阳顿了顿,似乎气息有些不稳,直到过了好一会才咳嗽一声,声音略微沙哑继续说道:“光明岛之行是我这一生最为波澜壮阔的一段记忆了,成了婚、见了太平,明了心、回了人间,终究是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顾枝有些诧异,在他记忆之中魏先生从未有过婚娶啊,他疑惑问道:“魏先生在光明岛成过婚?”魏崇阳笑着答道:“是啊,觉得不可思议?呵呵,可惜她没能熬过那段日子,我本想带着她回来奇星岛的,可是一场病就夺了性命,无力回天。”
顾枝听着魏崇阳那苦涩的笑,也就明白了为何魏崇阳回到奇星岛之后便未再续弦,一个人这一生心动一次便足矣了,即便那一个人早已远去,可也终究念念不忘,在心上伴了一辈子。
魏崇阳看了看顾枝,说道:“不说这些成年旧事了,听说你们这几日一直在忙活仲阳村的事情,解决了吗?”顾枝点点头说道:“解决了,也希望以后他们能有所改变不再偏信神明了吧。”
魏崇阳没有对着这事多说什么,自辞官以后他便不再过问太多世事,一代新人换旧人,终究更迭变化,哪还能是这些老人当道呢?更何况如今也不是当年,那时辞官回到赋阳村的他还有心力去为村子多做些什么,可是现在不知是因为年岁越长还是因为身边多了许多已经长大的少年,所以从来不肯休歇的他却反而习惯了独自待在那座小院里,将所有的外事都交给了那些信得过的少年,比如顾枝,比如扶音,也比如栗新。
还是说因了当年曾亲眼看见那个走出山中和村子去的少年一刀劈开了魔宫的大门,也独自一人将整座岛屿民族的兴衰扛在肩上,于是哪怕是垂垂老矣的魏崇阳,也愿意去相信这个世间终会焕发出莫大的力量,众生百态还是会慢慢变得愈来愈好,所以他也可以问心无愧心安理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魏崇阳问道:“知道我今天为何喊你来这儿吗?”顾枝摇摇头回道:“不知道。”魏崇阳说道:“这几日我一直不见你们,是在写一些东西,我这一生费了太多的笔墨,去写一片汪洋、去写光明盛世、去写治世奏疏,而那些东西除了束之高台以外再无用处,最后忙忙碌碌却一无所长,到了最后才发现自己从未能真正留下什么。”
顾枝看向魏崇阳苍老的面容,他在心里回应着:这样的一个注定流芳千古的忠臣学士是终究会化作一个民族存续的脊梁的,这么多年来所留下的策略书卷也将留待后世称颂,又怎能说一无所长,无所留存呢?
可是顾枝没有打断魏崇阳的话语,不知为何他便不忍去打扰身前这个熟悉的老人难得的絮叨感慨。那沧桑的声音接着说道:“阿谀奉承的话我听了太多,说什么三朝元老、盛世肱骨,可我自己清楚,我只不过是一个想着能不能为百姓们多做些什么的普通人罢了,不求千古留名更不求万民称颂,只求有朝一日这奇星岛也能绽放光明。可到了最后便才知道这一生都献给了忙碌,到头来孤身一人,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