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帆阅尽芳华开

云层倒映,入镜入眼,浪花跃于潮头,卷动翻腾,扰乱镜中景色却扰不动心,天际一线金华落日,有千帆过,有清风起,岸边润湿木板路尽处,白衣轻扬,少年负手而立,眼底有光,心上有人,一心一意,等一人归。

仿佛说书先生手中醒木敲下,满堂静寂一声清脆,于是整座天地都终于惊醒,耳畔涌入一如往昔的嘈杂,繁华街道与翻涌的海面上都喧嚣鼎沸,眼前有百十船只停靠又启航,此时已近黄昏,港口附近这片地界却还是忙忙碌碌不得停歇,不远处兴建在港口旁的市井街坊都亮起了烛火,在夜幕之中将愈显出摇晃的朦胧光亮,却比星光和月色要近人间。

奇星岛自三年前新皇登基革新旧政、广开商路以来,停滞已久的港口又重新繁荣,且随着光明皇帝在近年间提出建立海上商网,并实实在在主动与许多岛屿推动往来贸易,如今的海上可谓说是名副其实的车水马龙。有时正值贸易繁盛时期,更是有船只堵塞难行的情况出现,如此一来,即便奇星岛与世隔绝已久,也依然在短短三年之内便乘着海上商路的东风百废俱兴。

苍南城也借着数十年前所建的这青石港,一跃成为奇星岛南境首屈一指的繁荣城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与青石港格格不入,这里的百姓几乎人人三五更便早早出门,有的忙着摆弄家中自有或为富家大族看管的船只,有的三五成群地蹲在港口附近等着货船到来便施展一身蛮力,有的挑着蔬菜瓜果猪羊肉食或一些零碎玩物摆放在港口附近准备叫卖……

这几日那些早早来此忙碌等待的人群有了新鲜话题,港口不远处一株古树下站着的白衣少年,已经接连几日清晨便至,日落却还不肯归,有肩挑竹竿悬挂几样新奇首饰的妇人私下指指点点说这么清秀雅致的少年应该是学府读书人,也有蹲在墙角叼着旱烟的汉子不怀好意地猜测这个小白脸会不会是附近那家红楼新来的揽客招牌。

直到张家寨那对掌舵一艘乌蓬小船的父子加入闲谈,众人才知晓这个看起来干净清雅的白衣少年居然是个木匠,张家父子指着不远处停靠在岸边的自家那艘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船,啧啧说道:“当初从家中后院翻出这艘落了灰的破船,本以为没用了,可有人介绍说城北泥阳巷那家木匠铺子手艺不错,我们就想着碰碰运气,费了大劲才将这破船给拖到城里去,一眼看见是个少年老板,还觉得得是白来一趟了。嘿,没成想,那个少年老板年纪轻轻却一手木匠功夫着实不错,你看这不,我这艘破船如今都能安安稳稳走到曲星岛了。”

后来攀谈闲聊的人多了,才知道那年纪轻轻的木匠铺子老板不仅手艺出众,而且从来不会狮子大开口地收取昂贵价钱,平日里帮人做些木具和其他闲散物件,也都只收几两碎银。再加上为人处世还真如学院里的读书人一般谈吐气度,倒是有许多行船的人都乐意光顾那泥阳巷的木匠铺子,一来二去也就和平易近人的少年老板与相熟了。

可大家来来去去说了许多,问了问,却没人知道这少年最近日日来了岸边,不是为了修筑船只就只是站在木板路附近望着海上,似乎是在等人?

不过一来少年虽然看着知书达理,与人交谈也和煦温暖,可却莫名地还是让人觉着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态;二来少年也时不时便主动出手帮扶修补船只或卸载货物,于是人们也就不太好意思有些冒犯地询问他究竟是来这岸边为何。

第五日,少年又是早早便来了岸边,站在树下咬着薄饼,手边放着一壶清水时不时喝上一口,还是一身浅素白衣,腰间悬挂一个小巧玲珑的朱红酒壶,此外周身不着繁饰,漆黑长发也只挽起缀着一支木簪,似乎是桃枝模样,精致雅秀,想来应是少年自己闲来无事的手笔。

晨露滴落枝叶,坠入漫天洒落的华光中,光怪陆离便只在一滴渺小水珠中演变幻化。少年伸出手去,将滴落枝头的寒凉露珠点在指尖,饶有兴致地透过其中看着微微折乱的景色,有脚步声临近,少年垂下手,水滴从指尖滑落摔碎在石板路上,少年从依靠的树干上直起身,向着来者拱手行礼:“张兄。”

作为世代为农的张家寨中难得走出行船的张家寨父子,无疑已是村中为人称道的有为之士,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张家父子在这港口待久了,也看出来了自家那艘小船便只能靠着一些零散行者的几点银两为生,如此虽说日子倒也勉强过得去,只是自家那艘确实有些年岁的破船时不时便容易磨损,父子俩没那财力和志气去换艘新船,只能缝缝补补,这不,船头又被风浪摧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张家父子此时可谓是心急如麻,早些时候已有客人预定了午后出船,可是破损的船头如何能在短时间内便缝补好损坏?无论是去城里找木匠,还是就近寻一些富贵人家的船上工匠帮忙都要耗去许多时间了,父子俩又实在放不下那急着出海的客人承诺的高价。万幸,相识的少年木匠老板就在附近,张家父子一合计,只能赶紧来找年轻的木匠铺子老板,希望少年能够帮帮忙,至少争取那一个可以在午后之前赶好工便顺利出海的机会,腿脚快些的张家汉子就在父亲催促下赶来找少年帮忙了。

小主,

少年听过了张家汉子的请求,二话不说,提起水壶便和张家汉子走向小船停靠位置,一路上少年就事先打听清楚那船头折损如何,早早盘算好了大概需要什么缝补用料,让汉子尽快去附近坊市买来,自己则先赶到小船处仔细查看。

日头攀升,到了正午时分,炽烈光晕正正笼在头顶,乌蓬小船船头,少年放下手中铁锤,抬起相对干净的手背擦去汗水,可仍在脸上划过道道灰色污痕。少年瘫坐在地,喘着粗气却大笑着说道:“行了,修好了!”。还在船尾忙活的张家汉子闻言,连忙站起身放下手中抓着的木条,跨过碎屑靠近少年身边,看着脚下船头已经焕然一新,不由得也是面露喜色,嘴中喊着:“辛苦顾先生了,麻烦顾先生了……”便跳着跑去船舱从桌上倒了满满一碗水端到少年身前,少年也不客气,接过之后便一饮而尽,酣畅淋漓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向张家汉子拱拱手:“多谢张兄相助了。”

张家汉子接过空碗,闻言忙不迭地摆手:“哪有的事,应该是我们父子俩谢谢顾先生才对,我不过就给您打打下手,哪值得声谢啊。”少年笑着摇摇头,这时张家老者也从岸边提着食盒快步走来,近了船边看到已经修补完工的船头,脸上大喜,不过却瞬间面色难堪,他低头看看手中食盒,犹豫着走近少年身边说道:“都怪老小子我想的不周到,应该带顾先生到酒楼好好道谢一番的,都怪我都怪我,没想到顾先生手艺精湛竟是这么快就完工了。”说完,老者对着汉子示意一眼,汉子赶忙转身去船舱之中掏出银两,便要和父亲一起架着少年往酒楼赶去。

少年见状忙起身拦住二人,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欸欸欸,不用这么麻烦。张老先生张兄,我这不过举手之劳,再说了还是要收钱的嘛。哈哈哈哈哈,就不用去酒楼吃了。既然张先生带了吃食回来,还去什么酒楼啊。”老者和汉子仍是自顾自地便架住少年双臂,一边伸手做引一边便踏步要走,嘴中还说着:“诶,顾先生这说的什么话,若不是顾先生二话不说便来帮忙,还在午后之前就赶工完成,老小子我哪还能正常出海,这都是多亏了顾先生啊。”张家老者说起话来便开始絮絮叨叨,就连些旧事都翻了出来:“再说当初这艘破船也是在顾先生的手中才能够有如今的用处,这恩情太重,一直没能好好答谢顾先生,老小子更是心中有愧。”

少年听着老者的话语,有些哭笑不得,右脚向后踏出一步,双臂顺势一抬一缩便退出了张家父子的双臂之间,摇摇头笑着说道:“真的不必了......再说,张老先生那自酿的黄酒,我自上次尝过之后便是念念不忘,这回可得再好好讨上几杯了啊。”,见父子俩仍是要拉着自己赶去酒楼,少年连忙再补上最后一句。

张家父子闻言对视一眼,最后张家老者也是笑着说道:“顾先生这说的什么话,要喝酒那还不简单!老小子我在船里可藏了好几瓶老酒,这就拿出来给顾先生尝尝。”话语落下,三人便说笑着走进船舱,就着食盒中几盘不算精致却也香气四溢的肉菜,将一坛二十年的老酒喝了大半,毕竟午后还有客人要出海,张家汉子不敢喝多,而张家老者年岁渐长几杯下肚便有些迷糊了,所以大半坛酒都入了少年的碗中。

少年喝酒很慢,端起碗一口一口慢慢抿入嘴中,可满满一碗酒却很快便见了底,少年的脸上泛着淡淡红晕,双眼却愈加澄澈明亮,仿佛天上春光,暖了人间。

吃饱喝足,少年和张家老者坐在船头,借着春日午后的暖风吹散几分酒气,有一言没一搭的聊着。说那张家寨落榜书生回乡建了私塾,也说那港口附近的千灯红楼来了一位倾国倾城的新花魁,说那苍南城来了一位新城主,也说那破败鬼门关如今倒是竟变作了奇星岛英雄荟萃的演武之地……

潮起潮落,双手撑着船头的少年仰起头眯着眼,静静地听着,轻轻地说着。似乎酒醒了许多,老者渐渐多了几分拘谨,静默片刻才又说道:“这春雨也下了好几阵了,怎么岸边那棵树还不见花开呢?”

少年转过头,看着在微风中枝叶摇晃间若隐若现的洁白花苞,点点头答道:“是啊,怎么花还不开呢?”

又一阵潮起,夹着海风汹涌而来,小船摇摇晃晃,少年皱了皱眉,扭过头望向远处天际海面,有巨大黑影遮天盖地,五层楼高的楼船穿破了风浪,船头上旗帜猎猎迎风而展,黑底金纹缠绕交错蜿蜒而起,书“金藤”二字。

楼船的船头甲板上,有一袭白衣站在风中,双手轻轻搭在栏杆上,女子如瀑青丝在风中凌乱作舞,如玉面容若隐若现,眉眼如黛朱唇点绛,那般柔柔弱弱地站着,有花香相伴,有指尖风铃响。

“哇,终于要到了。”有声音自身侧传来,女子偏过头看着结伴走来的四五人露出浅浅笑容,一位眉眼飞扬神色灵动的女子卷动着裙摆,一步跃出牵住女子手腕,和女子并肩望着远处海面上模糊朦胧的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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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霜牵着女子纤弱手腕,嘟囔道:“终于要到了呢,再在海上这么飘着,我以后都不敢出海了。”

女子指尖刮过灵霜的鼻尖,笑着说道:“有这么夸张吗?”

灵霜立即手舞足蹈地再次强调由于这几日海啸导致楼船风雨飘摇对她造成的伤害,简直泫然欲泣,女子忍俊不禁捂嘴笑出了声,身边几人也是哈哈大笑看着这个鬼灵精怪的少女生动的表演。

这时又有脚步声从船舱中传来,一个身穿华贵紫衣的高大男子走出船舱的昏暗,在灿烂的日光下微微眯起了眼睛,神色闪过一瞬间的不悦,男子身后跟着两个仆役打扮的下人,男子剑眉星目面白无须,头顶玉冠腰悬宝剑,气宇轩昂龙行虎步。

看着男子走出,站在船头的几人都拱手做礼,男子神色松缓,笑着挥挥手:“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说了就算不在学院里我们也是同窗啊,怎么就还客气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多谢了青藤我们才能这么快就到了奇星岛啊。”有一位神药学院的男子笑着回道,一直以来都隐姓埋名没有展露金藤岛三皇子身份、谦逊求学于光明岛神药学院的青藤摆摆手:“这有什么,不过是帮着找了艘船罢了,我们都是要来这奇星岛历练的,哪有什么谢不谢的。”说话间,青藤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那站在船头的白衣女子,又迅速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