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世间有道理何在(一)

且不说顾枝就用两拳打败了齐境山算不算得上“勉强”吧,但今日顾枝的全力出手却是有目共睹的,至于缘由,于琅和鱼姬都心知肚明,根本无需多言。

远处山崖的凹陷中,齐境山的双眼被遮掩在披散下的长发下,始终一副读书人打扮温文尔雅的武道宗师此时可谓是狼狈不堪,浑身衣衫破碎,赖以安身立命的神兵长枪颓然折断碎裂在脚边,血液从他身上的经脉破损处流淌而出,落在地上便渗进泥土里。

齐境山咽下口中抑制不住的鲜血,抬眼看向顾枝,声音沙哑颤抖着说道:“杀了我。”

顾枝此时终于将视线重新落在身前这个从来都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武道宗师身上,顾枝的眼神淡漠,虽然脸色苍白可是他的双眼依旧那般璀璨明亮,丝毫也没有颓唐和衰败,齐境山能够感受到顾枝并非全盛姿态,可即便如此,顾枝甚至都无需出刀,齐境山就已经落败了。

顾枝神色平静地看着齐境山,可是从他身上逸散出的真气却那般磅礴壮阔,就像是翻涌的无边汪洋,顾枝缓缓松开握住齐境山脖颈的手掌,可是那股窒息的感受却愈加强烈地加持在齐境山的身上,令他动弹不得,顾枝拍了拍手掌,似乎不愿意那些尘埃污染了他的手指,他轻声问道:“齐境山,我再问你一句,你为何还要来此寻黄先生的墓?”

顾枝抬起头直视着齐境山那深邃幽暗的眼眸,走近了一步低声问道:“究竟是心怀歉疚,还是想来为所有的往事盖棺定论,然后从此你齐境山便不是需要自省自辩的欺师灭祖之徒,而是大道光明的武道宗师了,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齐境山啐了一口,漆黑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流下,他倔强地昂着头,沙哑着声音重复道:“杀了我。”

顾枝摇摇头,自顾自继续说道:“你不会歉疚的,因为你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你计较那些自以为的亲疏之别,也对所有视你为无足轻重的事情耿耿于怀,这样的你,不说武道登高君临天下,甚至连一个读了蒙学的孩童都不如,年岁渐长了,便知晓曾经那些以为无法承受的磨砺都是为了如今更好的选择,哪怕你始终觉得那些大人当初做的不对,或者不够好,但是你难道就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予你重生的人究竟为你做了多少?”

曾经那个饥肠辘辘的小乞丐能够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武道高峰,其中多少艰险磨难自然冷暖自知,但若没有当年黄草庭在街角救下几乎就要冻死饿死的他,如果黄草庭没有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那么还会有现在的齐境山吗?也许机缘巧合之下,人生依旧能够大不同,可是难道因为他齐境山觉得黄草庭当初做的不够好,所以就可以去仇恨去埋怨,甚至最终黄草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为了去告诉当年那个小乞丐,是黄草庭做的还不够,可是齐境山呢,有什么资格再去居高临下地指责和辱骂?

齐境山依靠着身后凹陷的山崖,体内的骨骼和经脉再也支撑不住,在顾枝的真气威压下开始寸寸断裂,齐境山瘫坐在地上,他的肩头垮了下去,就连脑袋也再难抬起来,顾枝干脆坐在了地上,他看着齐境山继续说道:“你知道黄草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齐境山剧烈地咳嗽起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再无气力,顾枝便自顾自地说道:“黄草庭,他曾是玉乾海域一座岛屿王朝中的状元种子,他曾是这座驱瀑宗万众瞩目的小师弟,他曾是一座岛屿武林的盟主,他还曾是一个王朝武道的奠基人,他走遍了这座汪洋的所有地方,他在武道之路上远去千万里却还始终不忘脚下,他为自己选择的埋骨之地是当初覆灭的奇星岛,他想要死在举世无双的魔君手中,为百姓而死总算是不枉此生,最终他活了下来,他本该享受万般尊崇,可他只是在巷子里开了一间小小的武馆,那些前来习武的孩子就是他最后的记挂了。”

顾枝吐出一口气,他掌心按住腰间的刀柄,于是那些渐渐铺满了整座驱瀑宗旧址的真气就多了几分锋芒,顾枝轻声说道:“他活了许多年,也应该再活得更久些,寿终正寝安然长眠。”顾枝突然笑了起来,低声呢喃道:“他是一个好人。”

于琅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顾枝的身旁,虽然那些磅礴真气和锐利锋芒让人难以抵挡,可于琅还是神色自若地站在了顾枝身边,他低下头看着落魄垂死的齐境山,语气冰冷说道:“离开出云岛之后我找了你整整两年,终于等到你来了光明岛,齐境山,今日你会死在这里。”

齐境山不知是还有哪来的力气,居然抬起头看着顾枝和于琅,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不会后悔。”于琅神色淡漠地摇头,轻声说道:“你无需后悔,你只需要为你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说着,于琅缓缓推剑出鞘,顾枝站起了身,在转身之前只问了最后一句:“你为何要为魔君做事?”

齐境山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于琅抬起了手中的剑,剑光闪烁。

顾枝轻轻一弹手指,于是尸骸就化作了漫天的尘埃,在剑气的贯穿下消散无踪。

天坤榜上的武道宗师齐境山就此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