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岛秘境孤城城墙的走马道上,那座孤零零矗立的九层阁楼中有隐约光亮丝丝缕缕萦绕,像是天上的星河骤然坠下,点点滴滴落入阁楼之中,填满了每一张自然绘就的画卷,织就了那些入木三分的金色文字,傅庆安独自坐在阁楼第六层和第七层的阶梯之间,仰头望去,闭上眼睛,故意不去听那低低的呜咽和呢喃声。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轻轻踩踏在台阶上,傅庆安睁开眼睛看着那个好不容易才又一次捡起魂魄的白衣少年,看着他沙哑着声音道:“走吧。”
傅庆安站起身,顾枝摘下朱红酒葫芦紧紧握在手心,两人登上第七层阁楼。此处的画卷比起第六层更要少了许多,不过到了这般高的地方,出现在画卷中的人物当真是妇孺皆知,汪洋之上无人不晓。
画卷中有那开创武道又一峰的绝世宗师,有着书立传成就圣人三不朽之功的儒家圣贤,有枯坐山巅一朝顿悟便佛唱漫天神佛皆临的佛子转世,有焚香说道紫金莲开羽化登仙的道教天君,还有行走天下立下后世“悬壶济世一片冰心”的神药学院院长,更有曾一人站在上庭岛天门外与道德谷众生论道的一个落魄读书人,而位居第七层最深处的那个坐镇之人则是历史长河中所记载的第一任光明皇帝。
一个个看过,顾枝和傅庆安再次行礼告辞,登上了第八层阁楼,在此处画卷只剩下了四幅,其中人物更是犹如悬挂天穹的圆日明月,哪怕岁月再如何变迁都不会磨损丝毫,正是神药学院的第一任院长,学宫第一任教主和道德谷传闻中的那个开山之人。
最后一幅画卷漂浮在第八层阁楼的大堂之中,画卷之上的面貌有些熟悉,尤其是当顾枝和傅庆安抬头望去,那人的双眼也好似望了过来,遥遥对视,穿过了生死界限和无数岁月缝隙。
画卷一侧的金色文字洋洋洒洒书写了许多,每一桩每一件都震古烁今,“起于承源岛玄鹤城”、“古往今来武道山巅第一人”、“海外寻访登岸蓬莱岛”、“天赋、资质、根骨、机缘、成就、造化,万般最佳”,甚至在那些从未有丝毫情绪流露的金色文字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惋惜的慨叹:“弃神器,战败死于宿微城后孤山,遗憾未能武道独断千万年”,奇怪的是,在金色文字之中还有几行几句被模糊隐去,即便顾枝运用了真气注入双眼也依旧难以堪破。
顾枝在这幅画卷之前停留良久,他看着那人的面容不知觉微微皱眉,他虽然以前只是听过名声却一直未曾见过此人,但是就在那些飘渺云雾之中他见过此人少年时的相貌,与此时站在画卷中那个锋芒毕露的男子一般无二,也是那般的意气风发,似乎无论经过了多少年,无论生死,他都是这样,眼眸蕴藏星河日月,放眼眺望只在更高处更远处,那双让人见之难忘的双眼似乎诉说着无数的情感,却又好像什么都埋在更深处不易察觉。
傅庆安也看着那人的画卷,突然低声说道:“好像啊。”顾枝眨眨眼睛,傅庆安看了一眼顾枝,似有所悟。原来遥遥对视的两人,看起来都是一般的少年模样,面貌有些相像,但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竟是一模一样,可能顾枝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是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人要更加清楚,被这样一双好似澄澈见底溪水又凝聚着天上星河的眼睛瞧着是怎样的感受,就像自身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自惭形秽。
顾枝也低声呢喃道:“是啊,真像啊。”他想起了方寸岛上那个背着竹篓装满柴火总是一脸倔强的孩子,虽然看起来好像更像他的娘亲,棱角柔和眉眼温软,但是只说那双眼睛里透露的情绪和感受,竟是与画卷中那人一模一样。顾枝突然低下头,有些头疼,他没有想起来,当初在方寸岛上,他无意间看见卿乐坐在屋檐下的身影时,也是这样骤然头疼欲裂。
顾枝和傅庆安走出第八层就要登顶最高处的时候,却发现有一层无形屏障挡住了去路,竟是再也迈不出去脚步,两人站在台阶中进退两难,最后一道光芒闪过,他们已经回到了阁楼外,阁楼大门缓缓合上,无声无息,顾枝还是不死心地上前轻轻一推,岿然不动。
看过了阁楼中的无数画卷和金色文字中蕴含的沉甸甸重量,此时再看那副挂在阁楼门外的联子,顾枝和傅庆安的感受便愈加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万古千秋气,一楼平地起”,还有居中的“大道在此”。
两人又蹲在了墙垛上看着城墙下的千变万化怔怔出神,顾枝突然轻声道:“那些金色文字里说,先生当年若是没有自困奇星岛,成就会更高的。”傅庆安点点头,说道:“顾先生不仅医术高妙,而且心怀天下苍生,若是潜心研学求道,未必不能在更高处悬挂画卷,以供后世之人瞻仰。”顾枝吐出一口气,望着远处不说话,似乎许多话都已经在那幅画卷之前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