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且问心中千里道(五)

于琅拉着顾枝拼酒,扶音时不时咳嗽几声警醒顾枝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是好不容易能够光明正大喝酒的顾枝却是悄悄多喝了好几杯。

鱼姬仍旧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只是时不时地皱着眉提醒那几个家伙下筷子的时候不要太过分,程鲤向来是沉默不语的,坐在一边慢悠悠吃着,静静地看着。

小主,

烛火摇摇晃晃,月光洒落,阁楼里,暖洋洋一片。

夜深了,桌子上又醉倒了好几人,三个女子早早上楼歇息去了,总不能陪着这群糙汉子熬夜,周厌和于琅抱头睡在一块,不是你拍一下头就是我踹一脚,只是都毫无所觉。

顾枝拿着酒坛起身,看着只有喝醉了酒才会这般作态的于琅,又看了看周厌手背上被沉重货物压出来的红印子,他笑了笑,沿着廊道走到了院子里的湖边。

昏暗中,徐从稚独自一人坐在湖边的亭子里,顾枝走近了坐在旁边,取笑道:“哟,这次居然没喝醉?”徐从稚瞥了一眼顾枝,双脚盘在栏杆上,下巴撑着膝盖不说话。

顾枝慢悠悠喝了口酒,眼神愈发明亮,恍如一盏明灯,看着模糊一片的湖水,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徐从稚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是故意让我教顾生刀法的吧?”顾枝笑道:“是啊,有你教他我不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徐从稚看向顾枝,摇摇头说道:“不对,世间刀法殊途同归,你教给他的刀法已经足够,何须我来?”

顾枝拍了拍酒坛,反问道:“那你说我是为了什么?”徐从稚低下头,回道:“我不知道。”顾枝扯开嘴角,又喝了口酒,缓缓道:“记得我问过,你是输在了何处吗?”徐从稚点点头说道:“当然,无非是我技不如人罢了。”

顾枝呵呵一笑,说道:“不,当然不是,什么技不如人啊,你小子可是登上了天坤榜的人了,难道还真以为自己刀法学的不够?”徐从稚皱着眉,不解道:“难道不是吗?”

顾枝看着徐从稚,收敛起嬉笑的神色,认真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输在了何处,或者换个问法,你是赢在了何处。”揽月桥一战,徐从稚没有落败身死,可是同样没有打败那个天坤榜上第七的齐境山。

徐从稚愣住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是他又不确定,他看着顾枝,顾枝喝了口酒,自顾自说道:“说起来,齐境山其实只出了两枪,第一枪是借用天地气势的黄沙巨龙,第二枪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又蕴含了他所有的武道真气,更为凶险。如果你真的还没有琢磨清楚刀法,那么根本不可能挡下来,可是仅凭刀法又远远不够,因为,还要有那一口气。”

顾枝双手握住酒坛,探过身子,问道:“顾生的刀怎么样?”徐从稚答道:“日渐锋锐,再出鞘之日,势不可挡。”顾枝点点头,再问:“那么,一个月前,顾生的刀又怎么样?”徐从稚皱着眉,说道:“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应该是不如现在的。”

顾枝点点头,直起身子,说道:“当然,可是在揽月桥边观战的时候,他出刀了,虽然手上的刀被我压在了刀鞘内,可是锋芒毕露,那时也是势不可挡。”

徐从稚听的迷迷糊糊,顾枝又喝了口酒,拎着轻便许多的酒坛晃了晃,接着说道:“因为他有着那一股气,那一股无论谁站在身前都会出刀的气,这不是说什么武道之路上无所畏惧的勇气,而是在心上想明白了道理,所以再出刀之时,唯有坦坦荡荡的真气,足够一往无前。因为他知道自己出刀是为了什么,因为他知道抬眼望去,自己的眼光应该落在何处。”

顾枝站起身,挥着手说道:“大道三千,天高海阔,世人庸庸碌碌,江湖人来人往,起起落落沉沉浮浮,站在山巅的有几人?登山的路很远,很长,比拼的又哪是只有刀法的深浅,真气的强弱,天赋的高低?想要最后走到山顶一览众山小,靠的是那一口气啊。”

顾枝转身看着徐从稚,一字一句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会离开家乡游历天下?为何要来到奇星岛踏破鬼门关?又是为何要为了确认一个魔君是否还活着而决战揽月桥?徐从稚,你可有问过自己这一切究竟是为何?”说完,顾枝伸出手指向阁楼二楼,问道:“你又可问过自己,程鲤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掷地有声,平静的湖水波光粼粼,顾枝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晃晃悠悠地走远去,跌倒在那一棵桃树下。

徐从稚坐在原地,只觉得自己慢慢恢复的真气骤然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变成了那个跪在娘亲的坟前不知所措的孩子,成了那个看着父亲严肃面容瑟瑟发抖的孩子。

他茫然失措,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