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也看向了顾筠,想从先生的神色中找到眼前这一切的答案,顾筠放下茶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少竹却自顾自梳理好散乱的发又那般雅致地坐在桌后,他将死死抑住哭意的少女抱在怀里,仿若当年。
当年烽火连天,心灰意冷一心寻死的他在破败的院墙内看见了满目惶恐一片茫然的她,她站在流淌的血海中颤抖着,看向他。
少竹没有死在当年,他抱着她走进醉春楼坍塌的楼阁间,在这里,他成了隐居幕后运筹帷幄的暗谍之主,多少见不得光的命令从这里发出,多少隐藏的仇恨和苦痛在此处一层层埋葬,还有她识字习武的种种追忆,可是,死亡从他活下来的那一刻便注定了。
只是,看不见她成长出落成那倾国倾城的女子了啊。
少竹看着顾筠,郑而重之地说道:“顾筠,拜托你了。”
顾筠仰起了头,他闭着眼。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走到这一步?为什么,都没法好好地活着?为什么……
心中的问讯终究是没有回应,可答案却那么的显着。
魔。
走出醉春楼,又走出了秀栾城,走进赋阳村,又走进了竹屋,少年始终一言不发,顾筠看着站在湖边低下头不知想些什么的少年,没有上前开解,他转过身走进里屋,任着终于见到世间真正苦痛凄凉的少年拷问内心。
少年看着波光潋滟,摇摇晃晃地浮动着,他慢慢蹲下身将沉重的思绪埋进弯曲臂弯中。
大师父说得对,只有亲眼见过了这世上如今真正的模样,才知道为何要拼却性命地闯那宫闱。
大师父,二师父……少年喃喃着,无人应答。
少女踏过沙石小径来到少年身边,她蹲下身肩头靠在少年身上,伏在他的耳畔说道:“别怕。”
少年握住少女柔弱纤细的手腕,沙哑着嗓音轻声说道:“阿音,我要为师父报仇。”
少女点着头,泪水却不自觉地落下。
十二岁的少年说着九死一生的话,十岁的少女郑重地应着,生死同行,这是一生的承诺,少女点着头许下。
是从那一日起,少年每日在林中的时间又多了两个时辰,即便每日都伤痕累累疲倦不堪地归来,顾筠仍旧没有过问丝毫,只在少女哭着为少年上药时,皱着眉指责不该让少女为其担心,而少年总是笑着摸摸少女的头说着“知道了先生。”
三年时间便在花落花开之间匆匆而逝,少年站在村头送走了四师父,然后转过身去了魏先生的宅邸之中。
魏崇阳提着笔站在树下,宣纸在石桌之上铺展,少年推开门掀起一阵风,纸页沙沙作响,青叶落下飞舞,魏崇阳站在其间转过身看向少年,他笑着道:“真是长大了啊,都习惯了离别,不再因师父离去而伤感了?”
少年走到石桌旁拱手行了一礼便靠在树下,他接住一片落叶捻在指尖,说道:“不是习惯了,而是知道他们终究还是会走到那里,不死不休。”
魏崇阳点点头,抬起空置的左手抚了抚长须,他提笔在纸上挥舞,一笔一画勾连流转,一股意气妙韵沛然而出,少年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去,仔细瞧见那四抹墨字:心境通明。
少年将落叶揉碎在掌心,坐在了魏崇阳身旁石椅上若有所思,魏崇阳放下笔墨端起一旁的茶杯,也在树下石椅上坐下。
少年看向魏崇阳,郑重问道:“先生,您觉得我已通明了心境,可出山入世了?”
魏崇阳摇摇头:“非也。以你此时境界修为冒然入世,非但不能触动鬼蜮根基,还反倒容易失了性命。再等等,待你明确一身武法本源之后再去问问世间公理。至于这四字,你再好好想想,究竟意指为何?”
少年低下头,陷入沉思。
魏崇阳笑了笑打断少年思绪:“倒也不用现在便要想个明白,你且先琢磨你那四个便宜师父交给你的绝学妙法,只有稳健了气魄才能讨问心中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