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月君来到蚀光的时候,施无弃正在走神。
也不算走神,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走到施无弃旁边,轻轻敲了敲一旁的木质桌面。
“哦!你来了。”
“你好像松懈了许多呢。”
“怎么会呢?哈哈。只是在想一些事。过去的事……”
“很重要的事吧?”叶月君跟着笑了,但也只是一下,“你总是很敏锐的。”
施无弃发出一声轻快的叹息,似有所感慨。
“莺月君在梦的世界里。今天,她要去帮助一位试图潜入深梦中的朋友。不知道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我有点紧张。这种事,失之毫厘便可能引发难以挽回的后果。”
“是莫惟明,对吧。”叶月君也发出微小的叹息,“我先前才跟着他那个弟弟,去找过梧小姐。那几个孩子,相互间都有所隐瞒,我不好说什么。”
“不要过多参与就好了。他们能在曜州重逢……万果皆有其因罢了。只是,我在想,唔——六道间的生命,是能够通过一些方式进行往返的。那么三界呢?去往色界,甚至无色界的生命,还能够回来吗?或者至少通过某种方式传达信息。而且那些存在,究竟还能以生命去称呼吗?我们无法再认知它们的形式,甚至……连‘神’也无法描述它们的身份。”
“因为所谓的‘神’,是能够对现世产生影响的。如果不能,那么它们是否存在,都与我们没有关系。你问这些……是在想,山海的事?”
“……你应该,也记得这一切。”
“当然。”叶月君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胸前,“是他换回了我的姐妹,还有谢家的人。虽然,他也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这种牺牲的意义是非同寻常的。但是,若莺月君所言为真,是否证明——他其实并没有死去?”
“也许是以我们无法理解的形式存在着。”
施无弃用左手抱着右拳,又松开,用右手包住左拳,来来回回。看得出,他有点紧张,有点焦虑,而且这种状态一定持续了很长时间。对于不曾见过的世界,人们确实无法想象。
“我听闻多年前,你去过人间之外的地方。”叶月君说,“修罗道,和地狱道么?那里是什么地方?与我们所认知的世界,有何不同?也许有色与无色之界,是相似的地方。”
“嗯。我曾于他道流转。那时我尚不知我并非人类——否则也不能全身而退了吧。但即使是妖怪,对原生世界之外的地界,也很难适应。你一定听说过南国诸神的故事。那里的蟒神就是来自畜生道的妖物,却很好地适应了人间。我并没有那么强大。那时,我也无法认识其他世界的存在,简直像盲人一样……但我凭经验与运气苟活下来。那么多年前,阿柒还在。不过你兴许不认识,你所知道的,应当是那时的如月君。”
“绀香梅见·如月君。”叶月君点头。
“后来,我的感官对周遭的世界敏锐了几分……但还不足以完全认知一切。直到流落地狱道,经业火淬炼,我才得以见到地狱真实的景象。我能理解,与人间读物描述的确存在相似之处,但不完全一样。也可能,是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有所不同。回到人间后,其中一只眼睛与殁影阁的蛇妖做了交易,换来了另一种红石——与赤真珠的形成原理相似。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护阿柒的周全。”
说罢,施无弃取下了自己的金丝单片眼镜。叶月君记得很清楚,他失去的是他的右眼,并不是如今戴着镜片的左眼。摘下镜片后,能够看到他的瞳孔中流淌着暗金的光华。即便光源没有发生偏移,他本身亦一动不动,还是有细碎的微光在他的眼中跃动。像潺潺波光的暗河,像灼灼燃烧的野火,像煜煜闪烁的星空。
“不过,她还是成为了如月君。再之后,她就成了如今的莺月君。”施无弃重新戴上眼镜笑了笑,“但是我并不后悔。这不是徒劳无功的事。恰恰相反,这一切对我意义非凡。我非常感谢,也非常珍重那之后的日子,与在那段日子中所相识的人。”
叶月君知道,是因为如月君曾在六道的狭缝里,受到尚未成为六道无常的、霜月君的袭击。她大部分身体支离破碎,流落六道各处。上一位皋月君用他们的技术,尽可能从外表上将她复原。但如月君再也无法回来,所以这副身体成了鬼女千面的新容器。虽然,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崭新的一部分。
“莺月君变了许多。而且,她也不再是那时候的她了。”
说着,叶月君看向那漆黑的幕布。她知道,那副躯壳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她正在梦里接引着那个叫做莫惟明的年轻人,试图深入可能有他们故人存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