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奈也不是很清楚《海汉快报》具体的发行量,不过实际数据肯定是要远远超出发行间隔长,单价居高不下的《海汉参考》,海南岛上除了琼中那些交通不便的山区之外,只要是沿海地区的市镇、港口,几乎都能买到《快报》。就算与三亚南北相隔的琼州府城,现在已经被海汉人改名为海口城的所在,《快报》上市发行的时间也只比三亚慢了一两天而已,对这份十天发行一次的报纸来说,时效性还是能有保证的。
像李奈所认识的外来客商,就算没有订阅文风艰深晦涩的《海汉参考》,也一定会按时购买《快报》,而且一期都不会拉下。《快报》上所提供的消息更为直观,作为对市场动向比较敏感的商人,往往能从报纸上那些看似没有什么阅读价值的招聘启事、促销广告乃至花边新闻里嗅到味道,从而对自己的经营策略做出相应的调整。
这两份报纸的文风一官一民,一正一奇,宣传效果也是相辅相成。大明虽然也有邸报,但内容和形式都远不及海汉这套操作方式灵活,传播效果也就差得多了。而且时间一长,民众都会将这两份报纸上所刊登的内容当作金科玉律,甚至在某些商业纠纷的时候,还可以用商家在报纸上的宣传内容作为旁证,也足见其公信力已经十分可观。
除了这两份官媒之外,其实海南岛也开始有民间人士自行组建报社,定期发行报纸。当然了,要进入这个行当,首先得获得海汉宣传部和司法部的双重许可,其次负责人必须是海汉归化籍,且需入籍一年以上。此外报纸的内容、定价、发行渠道等等,也全部都需遵从海汉法律法规,一旦违反便有可能会被吊销经营许可。
尽管相关的规定十分严格,许可证也不是那么容易申请下来,但这几年还是陆陆续续地有民间媒体开始出现。当然由于消息来源的局限性,民间媒体也不可能在新闻权威性方面和官方媒体竞争,但官媒发行时间固定,限于版面,刊登的内容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聪明人仍然可以从中找到很大的操作空间。
例如在海南岛的几处主要港口,几乎都会有类似船期表一样的报纸,其版面不多,内容大部分就是最近三至五日本地港口的船只出航安排,顺带着刊登一点海贸相关的小广告。这种报纸的编者大多本来就是港口掮客出身,对于本地港口码头的状况十分熟悉,会比较用心地将载人、载货的消息分类刊登,信息的时效性和实用性都非常强。其针对的读者群体也很明确,发行量不算大但相对比较稳定。类似船行、商行,乃至港务管理部门,都会订阅这种报纸以作参考。
再有像儋州这样的文风兴盛之地,也有书院、诗社加上赞助商等组织联合起来共同出刊,内容自然是以诗文为主。这种媒体功利性不强,但读者群体却是海汉关注的重点之一,因此多少都会对其刊登内容的宣传方向有所约束,甚至会通过赞助商施加影响,使其更偏向于给海汉树立正面形象的舆论导向。
此外像黑土港、香港岛这种已经发展了一段时间的海汉殖民区,也会出于自身宣传需要,在地方上发行公众报刊。不过这些地方往往会因为专业人才有限,没有办法效仿三亚这边搞全套的官媒机构,只能是和民间合作组建半官方性质的报社,用民间的人,做官方的事。唯一有实力自行搞一套完整宣传班子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罗舞丹所在的澎湖基地了,毕竟她穿越前就是狗仔队出身,穿越后也一直都在从事宣传方面的工作。不过澎湖地方太小,搞报刊的意义不大,罗舞丹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与福建地区的文化交流和对外宣传上,暂时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当然了,诸如此类的民间报刊,李奈是没什么兴趣去翻阅的。“福瑞丰”名下有自己的船行,要去到哪里根本无需求助外人,随时都可以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至于那些文人所办的期刊报纸,李奈更是兴趣缺缺,他本来就是一个实干主义者,对于文人喜欢空谈的作风并不感冒,否则也不会放下了自己考取的功名,走上了经商这条路。
不过李奈倒是觉得海汉人积极兴办媒体,通过这种方式将民间舆论和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做法的确相当先进。如果大明有能人可以早十年八年想到这样的方法,或许现在的天下不至于如此动荡。以李家今时今日的财力和影响力,倒是可以在广州府试试自己搞一家类似的机构,效仿海汉的操作模式,慢慢在广州建立影响力。
当然了,要启动这件事,驻广办八成都会参与进来,并且很有可能会干预未来的宣传方向。但李奈倒是觉得无所谓,只要能把事情做起来,适度的妥协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事做起来之后受益的也不止海汉,李家同样可以利用这种宣传渠道来促进和发展自家的其他生意。李奈打算明天再去胜利堡走动的时候顺便去拜访一下宁崎和陶东来,看看他们是否会支持自己的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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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奈起床洗漱完毕,用过早饭,便打算出门走动一下。但没想到一大早,就有访客成群结队的登门了。
既没有预约,又这么早就赶着上门的客人,自然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贵客,来的全是“福瑞丰”和李家在三亚本地的子弟,其中大部分都是正在海汉人手底下培训的各行业学徒,还有几个是“福瑞丰”在本地的商栈、店面等机构的负责人。他们昨天晚上才知道李三少爷又不声不响地来了三亚,于是一大早便过来请安了。
李奈原本还想着今天抽个空自己去微服私访一下自家的生意,看看这些人平时的表现如何,倒是没想到风声传得如此之快,这些人连一点空隙都没给自己留下。当然了,既然人都来了,李奈自然也不会对自己人拒而不见,当下便让手下人安排这些访客在楼下候着,自己回到楼上的书房中一一传见。
与学徒们会面交谈的时间倒是花不了多少,一般就是问问近期的学习生活状况,再随口了解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汇报或者帮助的事情,就可以端茶送客了。平均一个人有两三分钟的接待时间就足矣,花了大概一个小时出头就把来访的后辈子弟全都打发了。
之所以要先接见这些学徒,是因为李奈知道他们中有很多人一早还要上工上学,如果在这里耽搁久了,势必影响正事,所以三两下弄完了就赶人离开了。而各个下属商业机构的负责人就没那么忙了,除了街边的早餐摊子,这么一大早也没什么别的生意在忙。再说这些人各自还有属下可以做事,在这里多耽搁一会儿也不至于影响到正常经营。
不过接下来会见下属机构的负责人就比较耗时了,这些人可不是打着空手来的,几乎都是抱着厚度不等的账簿来见李奈,目的自然是当面汇报近期工作了。口头上的汇报只是一部分,最直接有效的办法自然还是向上司出示账簿,以此来表明自己在近期所作出的成绩。
“福瑞丰”五年前刚开始跟海汉合作的时候,只在本地开始了一家商栈,后来又陆续开了饭馆和专供海汉人娱乐的高级会所。在海汉站住脚跟,并不声不响地吞并了崖州之后,看好海汉的李家就加大了在三亚地区的投入,各种商业机构也是一家接一家地开了起来。
截止目前,隶属于“福瑞丰”及李家名下产业的各类商行,已经在三亚开设了多家分支机构。除了“福瑞丰”商行和“金盾护运”在本地的分号之外,还包括有两间商栈、两间饭馆、一间高级酒楼、一间只对海汉人营业的娱乐会所、一间船行、一家药铺、两间旅店、两处专属码头及配套的仓储设施,此外还有直接向李继峰负责的投资机构,专门负责处理李家在三亚地区投资的农林、基建、房产等大型项目的相关事务。
这些机构的负责人基本都是从广州选派过来,不是李家子弟至少也是沾亲带故,亦或是已经为李家效力两三代人的忠仆。这倒不是李继峰不敢把生意交到外姓人手上,而是在海汉辖区的这种环境当中,如果不是跟李家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很容易就会受到外界诱惑,放弃自己的现有职位,入籍海汉替真正有钱的大财主打工去了。
李家虽然很有钱,给属下的待遇也着实不低,但跟海汉人给手下开出的待遇条件相比,也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别的不说,就说这房产,海汉人手下的归化民干部只要头衔带个“长”或是“主任”,基本都会在三亚或胜利港分配到一套房产。虽说市值一两千海汉元的房产对李奈这样的大老板来说只是小钱,但如果要让他给每一名掌柜、管事、帐房都发放一套作为福利,那还是有点承受不了。
除此之外,海汉人对自家员工在医疗、劳保、置产、子女入学、职业培训等等方面所提供的待遇,也是足以让外来的务工者羡慕嫉妒恨。李家为了能够保住手下的得力员工,也是不遗余力地为他们争取到同等或相似的待遇,而为此所付出的经济代价也是相当可观了。
至于那些无法提供类似条件的外来商家,难免每隔一两年就会走掉一批人,其中一多半都在离职之后立刻入了海汉归化籍。为了能够制止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一些商家不得不每隔数月就将人员进行大范围调动,以免自家的得力员工经受不住外界的诱惑选择跳槽。虽然跟海汉人做买卖赚多赔少,钱景可观,但对于商人来说也的确存在着一定的经营风险,人才的流失就是其中之一。
李家虽然拿出了浑身解数来保证员工的待遇,但也还是无法完全杜绝有人选择离职投奔海汉,李奈自己就曾经不止一次在巡视三亚分支机构时遇到过下属直接当面请辞的状况。当然了,相比别的商家,李奈认为自家的状况已经算是相当稳定。至少在今天所会见的这些人当中,并没有谁打算要向自己提出辞呈。
李奈一边听着下属们的口头汇报,一边翻看他们带来的账簿。核对账目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工作,李奈并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对每一个分支机构的账目进行仔细核查,主要还是通过账簿来大致了解一下近期的经营状况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比如某酒楼的账簿上,就会很清楚地特别标注海汉人来消费的情况。如果在某一个时期内海汉人来光顾的次数突然明显减少,那么李奈就会过问是否酒楼在菜品或服务的质量上出了问题。亦或是店面辐射区域内出现了新的竞争对手,将自己的主要客源给夺走了。
又例如药铺的账簿,如果某一段时间海汉突然加大了治疗外伤药材的购入量,那李奈就会推测或许海汉民团在此之后会有对外的作战行动。如果是订购了大量消毒用途的药材,那么或许是有新一批的移民会在近期到港了。
类似这样的情报信息收集技巧,李奈也算是跟海汉人接触久了之后无师自通。从自家在三亚的这些商业机构的经营状况当中,可以推断出不少有用的信息,也正是因为这个独特的本领,李奈越发受到其父李继峰的信任,虽然身在广州的时候居多,但却依然对三亚这些分支机构的经营方向有着决断权。能够从账本中发现潜在的威胁和机遇,李继峰在李奈现在的年纪上可还没有练出来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