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和汉武帝的故事已经远去,但大明有现成的例子,在阻止皇帝出巡。
明武宗在宁王叛乱后南巡应天府,然后在淮安府清江浦落水,染病,不治身亡,而明世宗南巡承天府,走到卫辉的时候,行宫大火,若非陆炳营救得当,恐怕也是一命呜呼了。
刺杀是保守派们反对皇帝出行的第一个理由,且非常的充分,皇帝这个目标的高价值体现的淋漓尽致。
皇帝出行的切实成本,摆在那里。
以永乐六年朱棣动心起念准备北巡开始,一直筹备了整整一年,才在永乐七年二月初七,率领马军步军五万扈从,经过滁州、凤阳、徐州,进入了山东地面,二月二十六日,朱棣前往兖州,二十七日,祭奠自己的十弟鲁荒王朱檀,荒这个谥号是朱元璋亲自定的,因为鲁王确实荒唐。
嗣封鲁王朱肇煇是朱棣的侄子,这个侄子早早的等候着,恭顺的态度让朱棣非常满意,朱棣恩赏了一番。
朱棣的赏赐格外的厚重,锡赉甚厚的原因是为了表达叔侄之间的亲亲之谊,因为靖难,朱棣和侄子们的关系并不融洽,这走了二十天,到祭祀结束,祭祀所用各种物品,再到赏赐侄子,一共的花费是白银二十万银、粮草四十三万石、人吃马嚼林林总总下来,将近五十万银。
这之后,朱棣就再也没有恩赏过各地藩王了,甚至在多次北伐的路上,没有召见过藩王,都是为了省钱。
永乐十二年三月二十三日,朱棣北伐过来,在鸡鸣山召见晋王朱济熺父子,不是为了赏赐,而是为了废掉晋王,因为晋王朱济熺总是对人说:燕王可以靖难,我也可以。
当时朱棣带着兵,如果晋王父子不来鸡鸣山觐见,就带着兵直扑太原,武力废藩。
晋王朱济熺被废,王位让给了弟弟。
皇帝出巡对于朝廷而言是一笔庞大的支出,不仅仅是吃喝拉撒那么简单,嘉靖年间,道爷南巡老家的时候,派了南巡大臣,带着几十个人,专门沿途勘察,征调民夫修桥补路,路窄则拓,路险则平,甚至连渡口桥梁过分简陋也要进行重新修建,并且沿途建立下榻行宫,搞得地方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所以,反对皇帝出巡的不一定是佞臣,借着始皇帝遇刺的事儿,提醒陛下,这一趟出门,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而且支出极为庞大,滋扰百姓,怎么看都是费力不讨好,天子万金之躯,还是在皇宫里老老实实待着的好。
劝皇帝不要胡乱折腾,是一种保守的策略,这种保守的策略,在国朝衰退期,是非常适用的,国朝衰弱,意味着哪哪都是堵不上的窟窿,皇帝路上出点差错,那就是天翻地覆了,但凡是皇帝能出去溜达的时代,都是国朝上升期。
张居正十分谨慎的判断了形势,确定了天子可以出行,而且是非常有必要,张居正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大明国力在上升的大背景下,陛下出行,有助于人心的凝聚。
万历十年十月初二,文华殿内廷臣们在彼此商议着一件事,看起来情绪非常激动,和皇帝激烈的讨论着什么,而月台上极为威严的天子,一甩手说道:“一切从简,不必再议了。”
朱翊钧来回都是走驰道,自然不必过分折腾百姓修桥补路,而他也没有在天津卫修建行宫的打算,大明在天津有皇庄,一个名叫燕正楼的酒楼,宫里的三号人物李佑恭已经提前前往筹备了,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陛下,天子出行,还是得威严一些,这是不是过于简陋了?”张居正看着礼部尚书万士和,万士和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月台上这位爷什么性格,举世皆知,连远在泰西的费利佩二世都知道皇帝的节俭了。
“大明军不够威严吗?土蛮汗、俺答汗可是有话要说。”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反问道。
大明京营锐卒三万,水师精锐三万,这排面还不够大吗!就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有这样的排面?谁敢说不够威严!
就这阵仗摆出来,朱翊钧就是穿短褐出席,没有人敢轻视大明皇帝。
张居正只好开口说道:“那倒是非常威严。”
皇帝不要面子,朝廷要不要面子?陛下下面这些大臣们要不要面子?张居正绞尽脑汁,最终也没能想到一个说服陛下的理由。
朱翊钧笑着说道:“靡费还不如赏赐给军兵来的实际。”
“陛下圣明。”张居正当年种下节俭的种子,现在收获了大嘴巴子,陛下连必要的仪仗都是能省就省,这谁看了,不说张居正这个帝师元辅苛责皇帝?
保守派曾省吾,颇为无奈的说道:“陛下,臣还是以为,此番前往天津卫是极好的,但是有坊间议论南巡之事,臣以为不妥。”
“哦?”朱翊钧看着曾省吾问道:“大司马觉得南巡不妥?”
“诚如是也。”曾省吾俯首说道:“应该北伐。”
曾省吾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惊讶的看着曾省吾,一时间分不清楚曾省吾的成分,到底是保守还是激进,皇帝亲征北伐?大司马这话,确定是保守派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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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省吾明确的陈述了自己的想法。
朱翊钧看着大司马一脸认真的样子,确信了曾省吾的确是保守派,他真的特别遵循祖制,燕王朱棣就北伐了五次,宣威草原,借着宣威草原,震慑南衙的宵小,曾省吾觉得去南巡也没什么用,不如直接北伐来的干脆直接。
“北面还是太危险了。”张居正明确反对曾省吾的主张。
北伐?俺答汗都被斩首示众,宗主大汗土蛮汗和儿子们都在大明京师享清福,北伐,伐谁?瓦剌都跑到西域去了,完全都是沙子的地方,去干什么?
曾省吾的想法其实也没有错,只要大明京营仍在持续不断的胜利,那就能够有效的震慑南衙的宵小之辈,现在的南衙在大量白银流入之后,没有变成尼德兰地区那样,就是因为京营的强大,北伐和南巡消耗都很大,但北伐可以拓土,南巡是内耗。
“大司马为难朕了,朕习武不辍,奈何英武不如成祖文皇帝。”朱翊钧笑着说道,他也想带兵!奈何没那个天赋。
太宗文皇帝是有军事天赋的,作为自古以来唯一藩王造反成功的典型,偏居一隅打大一统朝廷还打赢的主儿,有带兵打硬仗的本事,朱翊钧不符合北伐的条件。
“臣有罪。”曾省吾赶忙俯首说道。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大司马的提议还是很好的,实乃是朕之过也。”
大明皇帝要前往天津卫,带了郑王和德王父子二人,并没有带家眷,也没有带过多的仪仗,只带了廷臣随扈,在十月十四日这天,一切准备就绪的大明皇帝出发了。
驰道上开路先锋是李如松,他率骑营在前面开路,而其他的步营都是坐的马拉火车,铁马的数量还是太少了,马拉车还是现在驰道的主流,因为轨道的缘故,马拉车即便是用驽马也能保证行军速度了。
“略显浮夸。”朱翊钧看着自己的豪华车厢,车厢是五点式的安全带,车厢内能摸到的地方都是软包,车厢外还带着防滚架,翻了车,朱翊钧连磕碰一下都不会,这是专门定做的大驾玉辂。
一台十六匹的铁马,就拉了一个车厢,除了铁马之外,还有四匹马拖行,算是马拉火车。
大驾玉辂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朱翊钧甚至想晃动身体为车加速,不过还好的是,窗外的风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