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宗亲掌兵权后,就落水了,而且是两次,孰是孰非,当年的情况到底如何,已经无人知晓,但是戚继光作为陛下手中主攻伐的利矛,有必要提醒陛下,要保护好自己。
大家都在一层窗户纸之下,说着心照不宣的怪话,谁听不懂谁尴尬。
朱翊钧笑着说道:“戚帅,朕会游水!入夏之后,就开始学游水之事,虽然称不上浪里白条,但也会几分。”
游泳这么重要的事儿,朱翊钧这个不务正业的小皇帝,怎么可能不防备!
明武宗两次落水,明熹宗天启皇帝也落水,作为不务正业小皇帝,自然也要会游泳才是。
毕竟,大明皇帝易溶于水,很多人都说,是当年朱元璋把小明王沉江,是小明王的诅咒。
长袍短褂落了水,怎么可能游的起来?
所以朱翊钧不见朝臣时候,都是上衣下裤的短褐,有棉有麻,讲究的就是一个轻便,讲究的就是一个不溶于水!
入夏五月份开始学习游泳,已经学习了长达四个月之久,从最基础的漂浮、狗刨、仰泳、潜泳、蛙泳,至于其他的,缇帅也教不了,小皇帝游泳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少,缇帅朱希孝知晓,陪练的二十人知晓,两宫太后知晓,宫里几个太监也知晓。
朱翊钧习武已经有半年有余,气息变得绵长,下盘扎实、腿部力量壮实,所以蛙泳的速度还挺快,在水里,朱翊钧就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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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不下水,越怕水,朱翊钧第一次下水,李太后也不乐意还生了好大的气,但是随着小皇帝的进步飞速,李太后也只能听之任之。
“戚帅,应该如何灭虏?”朱翊钧一直跟着戚继光走到了两宫太后的珠帘之前,才开口说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戚继光对两宫太后见礼后,听到陛下的询问,知道这是问国之长策,而不是虚头巴脑的唱赞歌,更不是表忠心,是需要戚继光作为帝国的大将军,做出自己对帝国戎事提出自己建设性意见。
他的这次奏对,很有可能决定大明戎事,十年、二十年的走向。
“唯有重振京营。”戚继光首先做了一个总述。
要灭虏、要一雪前耻、要边方靖安、要防止地方继续坐大,只有一个办法,重振京营。
李太后沉默了片刻问道:“边军不可倚仗?”
“不可倚仗。”戚继光颇为确切的说道:“若是元辅来说,那自然是说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因为征伐自诸侯出,天下不宁,元辅已经说了很多了,臣不多置喙。”
“臣以为边军不可以倚仗的原因,是边军本身的职能,就只是防守、反击,而不能进攻,天下并无物莫能陷之坚盾,万里长城,遍地狼烟,今日虎峪口,明日东胜卫,频繁滋扰,我大明疲惫不堪。”
“边方军卒本为卫所,所务耕战,持盾坚守之能。”
“昔日太祖高皇帝建天下军屯卫所,本为恢复民生生计,持矛进取的为淮西军,老家军,洪武年间八次北伐,皆为老家军所为。”
“成祖文皇帝建京营,以京营征伐,三次北伐斩获颇丰,北虏望风远遁千里莫敢敌。”
“正统十四年,景泰帝率备倭军、备操军,于城外阻敌,瓦剌人损失惨重。”
“京营军兵遴锐选锋,所务攻伐,持矛征伐之能。”
戚继光不止一次跟小皇帝讲过,边方军屯卫所不可废弃,这是军兵之根源,边方军卒让他们种种地、平日操练一番,能拉弓射箭、能站在城墙关隘上守城已经足够了。
非要他们出塞作战,他们也做不到,没那个能力。
嘉靖二十九年起,大明和瓦剌打了十五六年时间,大明赢都是小赢,输都是千里溃败,这不是敌人有多么的强大,边军吃不饱,他们恨不得把手中的箭,对准平日欺压自己的庶弁将,能守城已经不易了,不能要求太多。
这里面还有监察难,京营在皇帝身边,众目睽睽,边军监察困难重重。
京营的矛都不锋利,地方为什么要怕朝廷呢?
朱翊钧颇为感叹的说道:“器材,一材一艺者,必因人而器使之,不可过于求备;”
“不器全才,欲求谋国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谋身之计,人君得之固当大任。”
“元辅先生论君子不器,任人如此,国事亦如此。”
边军就是典型的器才,有一才一艺,不能过于苛求,而京营是精锐中的精锐,求非常之功,不拘泥于器型。
李太后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戚帅所言有理。”
李太后其实对边军并不在意,或者说如何灭虏不是很在意,她只是想看到戚继光和地方边军切割,看到戚继光能把自己身上的张党、浙党的痕迹清洗,成为坚定的帝党,成为皇帝手中的利器,而不是大臣威逼皇权的利器。
至于天下靖安,那是皇帝的职责,李太后的职责,就只是在皇帝亲政之前,保护好小皇帝威福之权。
“戚帅的意思是,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朱翊钧想了想,眼前一亮问道。
“陛下圣明。”戚继光俯首说道。
进攻是一件比防守更划算的事儿,但是进攻的职能需要京营承担,而京营需要皇帝亲自操持。
朱翊钧和戚继光聊了许久,这一次朱翊钧没留戚继光在宫里吃饭,上次是打了胜仗,那是赐席。
朱翊钧的日常里多了一项,至北土城操阅军马。
这件事还没敲定,就引起了言官们的口诛笔伐。
主要是十岁皇帝,每日操阅军马,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
葛守礼更是冲锋在前怒斥元辅:张居正你亡人臣之礼,我大明还没亡天下,我大明的言官还没死绝,就决不允许你张居正让陛下如此操劳!
国朝养士两百年,仗义死节在今日!
张居正总觉得自己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就换换顺序,先让张四维回朝,再让王崇古回宣府,这样一来,张居正好继续对晋党追击,也让张四维和葛守礼掐起来,省的葛守礼天天挑张居正的理儿。
最关键的是,都察院另外一位总宪,从海南回朝的海瑞,对陛下每日都前往京营操阅,也不支持。
十岁人主,早上五更起听政读书,上午讲筵,下午习武,再前往京营,回宫还要去宝岐司看一眼,回宫之后还要盖章批阅奏疏,虽然这里面有些事有一部分是皇帝在自找麻烦,不务正业。
但是让皇帝这么辛苦,约束的这么严苛,皇帝又不是铁人,作为帝师,就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弟子吗?
小主,
皇帝万一这么忙碌,生出了叛逆心,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小皇帝怕张居正,那张居正走了,小皇帝学了唐明皇怠政,怎么办?谁能负这个责?
张居正面对海瑞所言,真的是有苦难言!尤其是那句小皇帝怕张居正。
给小皇帝讲筵绝对不是一件美事!小皇帝真的怕他张居正吗?!谁造这种谣言,真的是丧良心!
元辅一点都不觉得小皇帝怕他,但是朝中非议连连,张居正只好改请:请皇帝每五日前往京营阅视,由操阅改为阅视,由每日改为了每五日,以安军心振军威,这只是暂时的,等到小皇帝亲政的那天,再由陛下圣意独断。
葛守礼狠狠的扬眉吐气的一把!
“这帮言官要是闲的没事干,就到宝岐司领一卷农书回家试着种一种番薯,朕都不嫌辛苦,用他们嫌朕辛苦?朕辛不辛苦,朕不知道?”朱翊钧在张居正的《请上御北土城阅视京营军兵操练疏》上下印。
他不觉得辛苦,权当减肥了,结果朝中这轮由葛守礼掀起、海瑞支持的风力舆论,硬生生逼的张居正让了步。
张宏收好了陛下盖过章的奏疏,听陛下询问,思索了下,低声说道:“葛守礼还是有些恭顺之心的,陛下天生贵人,可是十岁年纪,军兵看了,难免起轻视之心,若是再有人摇唇鼓舌一番,到时候,怕是戚帅就得回蓟州了。”
朱翊钧听闻不住的点头说道:“嗯,张宏你说的有理,怪不得元辅先生要让步,改操阅为阅视,有些个事儿,并非戚帅本意,但是万一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戚帅凭多几分麻烦。”
“成事难,坏事易啊,朕到北土城武英楼,见京营总兵、副总兵、参将庶弁将等阅视法,暂时采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