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国朝正在进行新的物种训化,从稻谷、牛羊这些牲畜的训化,到微生物的训化。
“医学院的医学生们,始终搞不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这些菌群,在野外活的好好的,但一旦豢养,稍有不慎,就会死给他们看,我去医学院几次,医学生哀鸿遍野。”姚光启说起了养菌的一些趣闻。
申时行眉头一挑:“哦?”
姚光启想起那些医学生的痛苦表情就想笑,他摇头说道:“菌群,可以生存在任何培养皿以外的地方,精心培育,最好的糖、最适宜的温度、最适宜的湿度,就是不长。”
“当真是天塌了。”
在外面的菌群:我命由己不由天!
在实验室的菌群:今天你左手开门,我死给你看。
搞得医学生整天神神叨叨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规矩,右手开门、左脚入门、不得大声喧哗、坚信好事成双,能双数绝不单数、去寺庙求的福禄双全符,贴在保温箱上。
还有的医学生对着菌群念念有词的祈祷,比礼佛要虔诚的多。
但这菌群,依旧是该死还是死。
“终于不是北方单花独放了。”申时行看着制菌厂的一切,颇为满意的说道。
大明存在南北竞争,万历维新是从北衙发动的,十五年以来,几乎所有的技术,都是由北衙向南衙输送,而现在松江府有了自己领先的微生物训化工程。
得益于松江府得天独厚的海贸优势,再加上大量的白银投入,上海理工学院医学院的微生物训化进展,要比京师的解刳院还要快一些。
毕竟北衙的大医官,不能跑到松江府抠鞋底的泥,带回北衙去研究。
“都是大明的巧夺天工。”申时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南北可以较劲、可以分歧,可以竞争,甚至可以对立,但一定要对立统一。
大明是大一统王朝,是一整盘棋,只有正确处理好中枢和地方的矛盾,才能处理好眼前和长远利益的矛盾、才能处理好国朝、各个集体、个人之间的利益矛盾。
姚光启听闻后思索了一番,点头应和:“抚台言之有理。”
“极乐教的事情处理清楚了?”申时行问起了之前的极乐教派处置情况。
姚光启把情况一一汇报后,才眉头紧蹙的说道:“传播极乐教的是倭国买办商人,他们本来买办大明的货物,为了骗人上船,才人为刻意的制造了这个极乐教,来鼓噪风力舆论。”
“长崎总督府那边,恐怕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这要是大明刻意制造出来的风力舆论,反噬了大明,算是吃了回旋镖。
但问题是,这极乐教不是大明人搞出来的,因为大明商人普遍没那个思维,就是传播,也愿意传播点佛学、道学,或者是妈祖之类的信仰。
这种一看就有点癫的教义,大明人本身就不是特别能接受。
叫魂术贩卖的是焦虑和恐惧,而极乐教的教义是癫狂的绝对享乐。
申时行闻言,感慨的说道:“这,倭人自己传播的话,大明确实没办法了。”
内生性的文化顽疾,靠大明的手术刀是没有指望的,内生性的问题,需要从内部寻找原因和解决,盲目的把问题扣在大明的头上,解决不了问题。
大明擅长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比如俺答汗入寇,比如倭寇入侵,大明先找到了自己身上的问题,然后去解决它。
“上海县最近出了一个案子,下官觉得抚台很有必要知道。”姚光启面色凝重的说道:“一个士大夫饿死在了松江府上海县。”
“士大夫,饿死在了上海…”申时行的面色逐渐变得惊讶了起来,眉头紧蹙的看着姚光启,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按照屋千蟑螂理论,屋里发现了一只蟑螂,那么这个屋子里就有一千只蟑螂了。
其实就是说,每一个巨大的、严重的事故的背后,必然有三十次以上的轻微事故、以及三百起虽然还没有发生已经有了征兆的隐形事故,还有一千起事故隐患在蠢蠢欲动。
这是王家屏提出的方法论,王家屏在广州府总督府发现了一只蟑螂,然后就找出了数千只蟑螂来。
这个方法论,得到了陛下的认可,大明官僚在处理问题的时候,决计不能只看到表象,否则一定会摁下葫芦浮起瓢,要深入的挖掘其表象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早发现,早干涉,早解决,防止问题进一步扩大。
毕竟问题闹大了,闹到了惊扰圣听的地步,就是不被罢免,在皇帝心里,也会打上一个无能的标签,很难升转了。
有些情况比较例外,因为一些不可力抗因素,导致的重大事件,陛下也会网开一面,官降三级。
浙江台州府的李弘道纵容缙绅组建还乡匪团的案子,就是典型,这是皇帝执意推行还田令导致的反抗,怪不到申时行头上,他也是被牵连的。
还乡匪团,就必须要下重手,下死手整治,否则到时候浙江还田还没搞定,遍地都是民乱,就无法完成还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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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申时行留在台州府这么久的原因,他要肃清流毒,排查隐患,将别的地方组建的还乡匪团解散,或者干脆扭送到宁波市舶司,送到鸡笼岛淡水镇伐木。
“此人名叫孙尚礼,今年三十七,孑然一身独自一人,万历元年在江西考中的举人。”姚光启说起了这个人的情况,不但是个士大夫,还是个举人。
“他一个举人,是怎么把自己的饿死的?!”申时行更加惊讶,举人可是官选官,考不中进士,各县衙的县教谕也是随便挑随便选,至少做个教书匠,也不至于饿死才对。
申时行思索了下问道:“是因为非常清廉吗?”
姚光启连连摆手:“那倒不是,他倒是来者不拒,谁给他钱他就写文章,身段颇为柔软。”
孙尚礼在江西考中了举人后,就入京参考,但是没考中进士,回到家乡之后,并没有人把田亩诡寄在他的名下,因为江西的进士举人很多,这些宗族势力极其庞大,早就完成了土地兼并,各家田都是有主的。
为了能考中举人,孙尚礼的父母把老家的祖宅、祖产卖掉,把孙尚礼送到松江府,拜了一个名师。
没过五年,孙尚礼就和家里断了来往。
“孙尚礼的父母写了十几封书信,托同乡的商贾带给了孙尚礼,但我们在调查的时候发现,孙尚礼没有拆开自己父母的书信,书信的蜡封都是完好无损。”姚光启吐了口浊气,嘴角抽动了下。
“不孝!”申时行甩了甩袖子疑惑的问道:“他为何不拆父母书信,为何不跟父母来往?莫不是听了那极乐教的煽动不成?不应该啊,那会儿连倭国都没有极乐教。”
极乐教也就是万历十四年四月,才被长崎总督府发现,因为涉及到了倭奴、倭女买卖的灭倭大事,所以长崎总督府也没多做处置。
极乐教是基于价值对比的享乐至上的邪祟,它第一个教义就是割裂一切可以割裂的关系,极度自私自利,我就只是我,跟父母切割,那是教义的一部分。
极乐教这个观点非常可怕,认为自己经历的所有苦楚,都是父母的过错,因为父母不够富有,因为父母地位不够尊崇,因为父母没有累积足够的财富,因为父母见识浅薄,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是父母的错。
“不是极乐教的影响,是他在上海县成婚了两次,家产两次都被骗光了…”姚光启讲起了这个人的过往。
二十三岁中举,到松江府求学,已经十四年的时间,三十七岁的孔尚礼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
当年年少轻狂,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中进士,父母变卖了所有祖产换来的银钱,都被孔尚礼用于了交际。
无论在哪里,交际都是要花钱的,而且价格不菲,行头、仆人、香车宝马都是需要置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