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济一堂却并不拥挤的大殿内。
原本因为‘真实膜眼’以及‘渡灾宝筏’之事,显得有些凝重的氛围,似乎一下子便轻松了许多。
人群间也不由得又多了不少窃窃私语声。
不少元婴修士回过味来,有些感慨地看向王魃。
大晋皇族秦氏论起实力虽远比不得万象宗,可毕竟也是有着数位化神坐镇的大势力。
秦登元这位皇族太上,即便是放在九洲,那也是威名赫赫。
其亲自前来为自己的曾孙女说亲,自是显而易见的重视。
一个筑基修士能傍上一个如此受重视的秦家女,不说别的,至少修行的资源算是不用愁了,哪怕一些人知道万法脉耗用资源极多,可能得秦氏支持的话,也是省了诸多的麻烦。
一想到这,虽说他们都已经是元婴修士,其中不乏元婴圆满之辈,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羡慕。
高台上,荀服君迟疑地扫了下方的王魃一眼。
心中快速思索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秦登元看了眼身旁的秦凌霄,看着她脸上终于浮起的一抹羞红,甚至难得低下了头。
心里只感叹女大不中留,曾孙女也不例外。
虽是十分不舍,但他也知道些女儿家的心思,心中暗叹了一声,脸上随即浮起了一丝笑容:
“邵道兄,咱们这也是亲上加亲了,哈哈哈哈。”
下方的修士们,见此也不由得心中一振。
有心思活跃的,更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在出现‘真实膜眼’这个节骨眼上,秦氏太上忽然亲自带着嫡系后裔说亲,其中释放的深意,显然远不止这场婚事这么简单。
他们不觉得这是个巧合,也不觉得秦氏太上真的只是为了给曾孙女找个夫婿。
这等存在,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根本不可能这般简单、随性。
而宗主在召开全宗大会的时候,特意当着众人的面,促成这段婚事,显然也是为了安抚众人因为‘真实膜眼’之事而出现的忐忑情绪,释放出了与秦氏深入合作的信号。
实际上,不止是下面的元婴修士这般想,便是几位出席的化神长老也都是这般看待。
是以虽然有些修士对王魃不以为然,却也乐见其成。
便如火云峰的赤烈泉,虽然面上不屑,但也并未多说什么。
殿内的气氛,也不由得越发轻松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
下方孤身立在一众元婴修士中间,犹如群狼之中的一只绵羊一般的身影,却忽然抬手行礼,不大而宁静的声音,穿透了殿内略显嘈杂的交谈声:
“弟子无意冒犯,只是弟子嫁娶之事,当由师长定夺,可家师如今不在宗内,恳请待家师回来,再行商议。”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
但随即交谈的声音却更热闹了起来。
“这小子还行啊,还知道尊师重道。”
“姚无敌这种夯货,能有这样的弟子,上一世肯定是个大德真仙……”
“但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妥,这好歹也要照顾一下人家女方的面子。”
“呵,师兄一看就是不通俗务,人家小年轻这是做个姿态,你瞧瞧等宗主再说两句,他还不趁势同意?”
高台上。
邵阳子看了眼下方面色沉静行礼的王魃,随后看向一旁的秦登元。
秦登元倒是并未露出什么恼怒之色,脸上反倒是多了一丝欣赏:
“不错,能耐高低且不说,人不能忘本,这便是可取之处。”
见此,邵阳子顿时放下心来,转过头,笑呵呵对王魃道:
“无敌如今尚在西海国,一时半会回不来,不过若是知晓,想来也只会为你感到欣喜,不能因为他不在,便让你二人受相思之苦。”
然而王魃的反应,却让周围不少元婴修士微微皱眉,他迟疑了下,旋即再度躬身一礼,诚恳道:
“宗主,弟子私事,不值得令宗主烦神,扰了诸位师叔、师叔伯祖清净,还请私下再议……”
“王小子,莫非我家凌霄配不上你不成。”
无声跟着秦登元而来,只是落在了后面的真定王秦火却是不由得皱眉道。
王魃闻言,怔了一下,随即连忙道:
“不敢,弟子无才无德,有何资格……”
“有什么资格不资格的,你二人既是互相看好,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如今先定下名分再说,邵宗主,您说呢?”
秦火直接打断了王魃的话,旋即笑着看向邵阳子道。
邵阳子闻言,看向了秦登元:“登元道兄的意思是……”
秦登元看了眼因为王魃连番开口而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起的秦凌霄,心疼之余,却是愈显雷厉风行,当即拍板道:
“既然已经谈妥,咱们修士也不讲凡俗的规矩,那便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在贵宗群杰面前,给两个孩子定下名分,诸位也算是做个见证。”
邵阳子捋须笑道:
“如此也好……费殿主,婚娶仪礼,待会便由你来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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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费化从容站了出来,笑道:
“理应如此。”
“我这便命人准备,羽中……”
人群中,人德殿副殿主罗羽中连忙起身离去。
邵阳子随即看向秦登元道:
“呵呵,待会登元道兄务必留下,我有要事与道兄相商……”
秦登元眼见一位化神修士亲自主持婚事,也感觉受到了重视,脸上笑容更盛,点头道:
“也是巧了,我也有事想与道兄商谈……”
两人相视而笑,虽未言明何事,却俱是明白了对方所要商议的内容。
而随着殿内地位最高两人的相谈甚欢。
化神长老们也都微微颔首。
下方人群中,气氛也不由得欢快了起来。
在这一片喧闹中。
王魃静静地立在原地,明明是这场婚事的主角之一,却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他的目光扫过上方的邵阳子,扫过似乎说到快事,忍不住仰首大笑,雄壮有若巨人一般的秦登元,看到他身旁身材玲珑浮凸,嘴角噙笑,难得面带羞容,正抬眼小心朝他看来的秦凌霄。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翻涌的,却都是步蝉和六斤的身影。
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尽力保留住对方的颜面,想私下处理,尽力不使得反目成仇。
他也已经一退再退。
但有些事,他不想就这么苟且。
也没得商量。
下一刻,他不大的声音在喧闹的殿内,缓缓响起:
“禀宗主,弟子已有家室,实不敢耽误秦道友,其中也或有误会。”
“嗯?”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正在交谈着的元婴修士们,不由得纷纷吃惊地看向王魃。
邵阳子和秦登元也都错愕地转过头来。
一旁的秦凌霄一下子抬起了头,面色瞬间有些发白地看向王魃,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紧张。
秦登元双眸眯起,盯着王魃,沉声道:
“我道何事,凡夫俗子三妻四妾,尚且可以,更遑论我辈修士,何谈耽误。”
“凌霄亦不会那般蛮横,叫你休妻重娶,但凌霄乃我嫡系,自当为正室。”
“你看如何?”
听到这话,下方的人群中,有些女修顿时面色不太好看起来。
凡人受限于男女天生气力之别,故而男子地位高于女子。
但踏入修行之后,男女之差别却并没有多少。
故而各大宗门之内,即便有人这么想,却也鲜少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若非是秦登元这个化神修士说出这话,恐怕殿内立刻便有女修要跳出来了。
饶是如此,一众化神修士中,天元殿主吕庄眉亦是扫了一眼,不过她也知道轻重,并未多言,只是却也不耐看下去,索性闭上了眼睛。
一旁,邵阳子目光扫过王魃,却忽然一怔。
王魃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平静如深潭一般。
但在王魃的身上,他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心中蓦然一凝!
隐隐意识到,自己之前怕是被误导了。
而看着王魃平静的面孔,秦凌霄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顿时愈发苍白,看向王魃,微不可察地摇头,眼中竟是多了一丝哀求。
王魃看在眼里,心下微有些不忍。
可如今眼看着就要坐实这桩婚事,若是还再犹豫,他又如何对得起步蝉等待自己的日日夜夜,如何对得起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两人互相扶持的艰辛?
人生除死无大事。
可换句话说,连生死都一路闯来,如今又有何惧?
迎着秦登元愈发冷冽的目光。
王魃身如青松,站得笔直。
面色从容镇定,抬手行礼,随后自顾自道:
“回秦前辈话。”
“晚辈道侣名为步蝉,与晚辈相识于微末,屈指数来,已五十载……”
秦登元眉头缓缓皱起。
四周修士们或是冷眼,或是疑惑地看向王魃,有些不明白王魃想要说什么。
秦凌霄却不由得捏紧了玉指。
然而王魃的声音,却仍旧在殿内回响:
“……昔日晚辈靠豢养灵鸡,勉强于魔修宗门内苟延残喘,于斯时与晚辈道侣互相结识。”
“自此相依为命。”
“晚辈在外周旋奔波,晚辈道侣便躬耕灵田,互为支撑,灵鸡富余之时,我以兜售灵鸡养活彼此,彼时灵鸡滞销,也是晚辈的道侣靠这几亩灵田,养活了晚辈……”
殿内修士,一些人的面色微微有了变化。
秦登元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凌霄却不由得怔立在原地,看着下方孤身立在人群中间处的王魃。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王魃的过往。
哪怕她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多,更了解眼前的人。
王魃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叙述着:
“……之后晚辈侥幸逃亡燕国,却恰逢燕国内乱,时局动荡,步步惊心。”
“晚辈不幸招惹到了燕国金丹散修,晚辈道侣几乎未与人交过手,然而那日,她却以灵植师之身,筑基前期之修为,挡在金丹散修前,身披数十创,体无完肤,直至力竭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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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
殿内的修士们,无不动容。
便是方才闭目养神的天元殿主吕庄眉,亦不由得睁开了双眸,目露异色。
秦登元的面色,却越发暗沉,双眸眯起,让人越发猜不透他的想法。
而秦凌霄心中震撼,却也不由得扪心自问起来。
若是换做自己是那位‘步蝉’,又能否做到这些?
王魃依旧平静地叙述着:
“在她力竭之前,却还是拼尽全力,为晚辈施展了一道‘回命术’,她于法术并无天赋,甚至还比不得晚辈豢养的灵兽,可那一道法术,她却用得出神入化……晚辈也不知道,她到底练习了多少次。”
“而之后,晚辈才知晓,晚辈道侣,在以身阻敌之时,已然有了身孕……”
大殿之中,顿时响起了几声女修的惊呼。
王魃面色诚恳地看向秦登元:
“是以前辈所问,晚辈思来想去,也唯有一句可以回应。”
“步蝉无晚辈,或无以存焉,晚辈无步蝉,亦无以至今日。”
“若前辈以身代之,又何自处?”
大殿之中,瞬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这一刻,周围的元婴修士们,无不目光复杂地看着王魃。
或笑其迂腐,或怜其坎坷,或感其真诚,却也有更多人看向王魃的目光中,多了一抹赞赏和钦佩。
即便是一直对王魃颇为厌弃的赤烈泉,也不由得面色微怔,仿佛第一次认识了王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