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突然,就在西野脸上的失望情绪即将积累至极限的时候,牢外忽地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小主,
“!”
此串足音传入西野耳中的下一瞬间,他抖擞精神,举目前望——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其眼帘。
“西野君~晚上好啊~~”
我孙子隔着栅栏的间隙,笑嘻嘻地向西野招了招手。
“……我孙子,你竟然真的来了啊。”
西野的两道浓眉在其隆起的眼角上耸了耸,表情僵硬,神色复杂。
“我当然会来~我都说过了吧?我这次绝不会再骗你~~”
说罢,我孙子俯低腰身,从怀中掏出牢门的钥匙……
“牢房的钥匙,还有你的佩刀,我全都带来了~”
……
……
前阵子——
“……君。”
远方传来声音。
“……野君。”
声音逐渐接近。
“……西野君。”
熟悉的声音。
“西野君!”
漆黑的世界射入白光。
“……嗯?”
西野随着意识清醒,缓缓睁开双眼。
“西野君,你总算是醒来了啊~你睡得可真沉啊~~”
睡迷糊的西野,迷离恍惚地循声往牢外望去。
待看清来者的相貌后,他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我孙子……!”
瞬间产生一种紧绷的气氛,没有任何开玩笑的余地。
亲手打造出这股气氛的西野,脸色铁青,俊秀的脸蛋浮现出扭曲的阴影。
他一边朝站于牢外的我孙子投去憎恶的视线,一边就像决堤似的脱口说道:
“你来做什么?快给我滚!”
面对西野的嫌弃、谩骂,我孙子的神态如常,既不动怒,也不表露不满。
“哎呀呀~西野君,别那么大火气嘛,消消气~冷静一点~~”
“对于叛国通敌的奸人,我既不想见其面,更不想听其声。”
西野没让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当说到“叛国通敌的奸人”这组词句时,声音所表现出的那种厌烦空前绝后。
不过,纵使都被西野骂得狗血淋头了,我孙子也依旧是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哼哼哼……叛国通敌吗……”
颊间浮现古怪笑意的我孙子,缓缓地蹲下身。
“西野君,我没法在此逗留太久,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就如罗刹先前所说的那样,我确实是法诛党安插在幕府内部的间谍~~”
“然而……这并不全是我的‘真身’~~”
我孙子的话音甫落,西野便怔了一怔。
“……啊?你说什么?”
迎着西野投来的愕然视线,我孙子微微一笑,然后半阖双目,以缓慢且神圣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轻吟了一首汉诗:
“田混池沟稻腐坏,村村拱手只空哀。莲虽君子无情甚,出水红颜一笑开。”
在我孙子念完这首诗……不!是在我孙子刚念了一个开头,西野的瞳孔便骤然缩成针孔般的大小。
这首诗……西野实在是太熟悉了。
准确点来说,每一个对24年前的那场影响深远的惊天之变稍有了解的人,都会对这首诗耳熟能详。
唰唰唰……袴裙与地面摩擦。
出于心情着急的缘故,西野甚至顾不上起身,用膝盖一路蹭至牢门,双手紧握栏杆,脸贴栏杆的间隙,在笔直紧盯我孙子的笑脸的同时,以带着难以置信的情绪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你是大盐党的人?!”
我孙子适才所吟的那首诗,正是出自那位以学者之身,创不朽之业的伟大领袖——大盐平八郎!
虚怀若谷的大盐平八郎从年轻时起,便立志学习儒学,根除自身弊病,提高学问素养。
在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了明朝儒家吕新吾的《呻吟语》,通过它第一次知道了阳明学。
借助这个契机,他开始研究阳明心学,并渐渐培养起了极深厚的汉学修养。
阳明学虽然是高度的唯心论,但它倒是标榜以德行为第一的实践主义——所谓“知行合一”的哲学。
大盐在此基础上加以发展,把它和现实紧密结合起来,成为一种对社会有用的学问。
因此在他的眼前,腐朽的幕藩体制的弊病在城市和农村到处以难以挽救的丑态暴露出来,不得不使他关心政治。
对在自然灾害面前无能为力并被封建贡租逼得透不过气来的农民十分尊敬,同时寄以无限同情。
大盐深深知道过重的封建贡租使农民疲惫,导致农田荒废。
同时还懂得特权商人的存在,使农村经济商品化,导致农村自然经济的破产。
农民在双重剥削下很难维持再生产的能力。
因此,大盐平八郎一面反对贪官污吏一面反对官商,痛恨那些不知农民疾苦的“君子”。
于是,他写下了这首着名的反诗,也就是我孙子刚刚所吟的那首诗——田混池沟稻腐坏,村村拱手只空哀。莲虽君子无情甚,出水红颜一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