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耕之介放下手里的和弓,望了眼自己刚才的“战果”,不满地撇了撇嘴。
“嗯……今天的状态不怎么好呢……呵,明明是自己最爱的武艺,结果却好久没练习过了,技艺真是生疏了不少啊。”
这么说的时候,北原耕之介俯下身,从腿边的箭筒里抽出新的箭矢。
这时,一名雅库扎匆匆进入庭院,走到北原耕之介的身边。
北原耕之介不动声色地朝这名部下探出身子。
雅库扎犹豫片刻,随即踮起脚尖,把耳朵凑得贴上北原耕之介的耳朵。
北原耕之介冷漠地听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这个姿势仅保持了5秒。
5秒过后,北原耕之介脸上变色。
“橘青登?”
北原耕之介侧过脑袋,直勾勾地盯着部下的眼睛。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退下吧。”
雅库扎躬身行礼,以极有精神的音调应了声“是”后,快步离去。
“……”
北原耕之介站在原地,眼望远方,表情阴沉,眼中浮现着像是在回忆什么沉重往事的凝重之色。
“橘青登……橘隆之的儿子吗……”
仿佛感到心脏疼痛一般,北原耕之介抬手抓住胸口处的衣服,将布帛抓出撕裂的声音。
“橘·隆·之……!”
……
……
青登等人在一间类似于待客间的气派房间里等待北原耕之介的到来。
他们没有在房间里等待太长的时间。
10分钟过后,门外的走廊方向传来脚步声。
青登等人反射性地扫向门口。
哗。
几乎同一时间,绘有漂亮图画地纸拉门被一把拉开。
开门者,正是北原耕之介。
“仁王大人!”
北原耕之介快步走向青登,彬彬有礼地向青登问好。
连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以及曾经的“国母”,现在的“太后”,也就是德川家茂和天璋院笃姬的面都见过的青登,姑且也算是阅人无数了。
青登一眼就看出:北原耕之介的言行举止,带着一种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气度。
即在自己所生活的世界里,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的气度。
“北原先生,初次见面。”
青登站起身,礼节性地向北原耕之介行礼问好。
双方打了个招呼后,北原耕之介将目光挪向青登身后的佐那子与大月实。
北原耕之介的视线仅在大月实的身上停留了瞬息就挪开了,不过倒是在佐那子的身上定格良久。
“嗯?千叶小姐?”
身为江户名人之一的佐那子,被人认出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佐那子把双手交叠在身前,不卑不亢地向北原耕之介弯腰轻施一礼。
“北原先生,初次见面。”
不仅仁王来访,就连千叶家的千叶鬼小町也来了……北原耕之介见状,端正的眉宇间浮现疑惑与机警的阴影。
北原耕之介将视线转回到青登的身上。
目光扫过青登……准确点来说,是扫过青登的脸庞五官时,客套的笑意从他的小麦色的、颧骨颇高的两颊上淡去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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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浓眉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有那么一瞬间,北原耕之介在与青登对视时,不像是在看青登,更像是在凝睇着……某个人物——这样的形容或许很怪,但事实确实如此。
良好的表情管理能力,一直是北原耕之介颇为自得的能力之一。
他赶在青登等人发现他的神态有异之前,迅速地在脸蛋上重新挂起满满的礼貌表情。
“来,请上座吧。”
北原耕之介向摆在桌案边上的那几张坐垫,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果可以的话,青登想尽快完成他与大月实的约定。
巧合的是,北原耕之介抱持着与他相同的想法。
北原耕之介很想尽快弄清楚仁王与千叶鬼小町突然来找他的目的是什么。
因此,心照不宣的二人在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后,直入主题。
青登长话短说地道清了他们的来意。
得知青登等人是为大月常次而来的之后,北原耕之介神情一变。
北原耕之介看着大月实的脸,问:
“你是……大月常次的妻子?”
大月实点头如捣蒜。
“……呵,那你的运气可真不好啊。”
北原耕之介冷笑一声。
“跟你说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吧。”
“好消息是,你的丈夫还活着,虽然他现在的模样……凄惨了点,但暂时还没有性命之虞。”
“坏消息是,我不打算放你丈夫自由。”
大月实那刚因听闻丈夫还安全而露出喜色的脸蛋,霎时变得无比难看。
她立即求助似的看着青登。
“……北原先生。”
青登沉声说。
“不知大月常次是犯了什么错,才让你这么生气地抓走他并且不愿意放人呢?”
“……”
北原耕之介若有所思地沉下眼皮。他应该是在考虑要不要将事件原情告知给青登吧。
半晌后,他道:
“实话讲,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与外人相告的事情,所以我并不是很想说。”
“但看在你仁王的面子上……我就告诉给你们吧。”
北原耕之介将目光转回到大月实的身上,眼中带着浓郁的嘲讽笑意。
“这位美丽的小姐,你找了个很不靠谱的丈夫呢。”
“你丈夫跟我的这个偷情,被我给发现了。”
“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啊,不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忍气吞声,你说是吧?”
北原耕之介一边说着,一边竖起右手的尾指。
在江户时代,小指代表情妇。
“不可能!”
大月实的俏脸于瞬息间因情绪激动而变成涨红色,身体下意识地往北原耕之介所在的方向前倾,屁股都离开了跪坐在地的双腿。
“常次才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喊完后,大月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太大,对待面前这位清水一族的高级干部的态度,似是有些过于无礼,于是连忙闭上嘴巴,屁股压回到屁股上。
“我可没骗你。”
北原耕之介冷哼一声,老神在在地缓缓道。
“这位漂亮的小姐,你貌似并不了解男人呢。”
“除了极个别超世之才外,凡是男人,年迈的也好,年轻的也罢;武士也好,平民也罢;读过四书五经的也好,没读过的也罢;都是一样的,都喜欢……至少并不讨厌和尽可能多的富有魅力的女人共度巫山。”
“某些男人连装都懒得装一下,毫不掩饰自己对鱼水之欢的喜爱。”
“某些男人会为了面子,为了衬现自己的卓尔不群而装作对女人不感兴趣,伪装在忙赚钱、治学问、钻研武艺等其他的事情,但其实内心深处无比渴望尽可能多、尽可能漂亮的女人颠鸾倒凤。”
“所以,不要觉得你的丈夫绝对不可能会背叛你。”
北原耕之介此言一出,大月实都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呢,倒是佐那子最先露出怪异的神情。
她悄悄地扬起视线,不着痕迹地将一股情感复杂的眼波送给青登……
包括青登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发现佐那子此刻露出的小表情,北原耕之介的话音未停:
“我这人一向最讲规矩了,从不无缘无故地伤人。”
“我可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去街上乱抓人来玩。”
“过于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总之——我不可能轻饶你丈夫所犯的过错,他需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大月实的呼吸一滞。
“代价……你打算对常次做什么?”
“做什么?”
北原耕之介嗤笑一声,用力地抖了抖肩。
“我最讨厌的就是偷情的人,以及偷情偷到我头上的人了。”
“我再跟你透露个实情好了,你的丈夫现在就在这里。”
北原耕之介伸手朝下方一指。
“就在这座任屋的地窖里面。”
“我打算先将你丈夫和那个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用我的,结果却胆敢背叛我的贱妇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折磨个把月,等腻了之后,就把他们沉进江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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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我和别的男人上床是吧?好啊,到时候,我就把这对狗男女用石头绑在一起,让他们即使到了江户湾的海底,也仍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关进地窖里折磨、沉赏江户湾雅座一位……这些字眼明明是那么地可怕,但北原耕之介的语气与表情却全程平淡轻松。
一副对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的模样。
一副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残忍事情的模样。
大月实的身子轻轻地摇晃起来,活像一片被萧瑟的秋风吹得直打摆的落叶。
从刚才起,她就不断收到难以接受的残酷真相。
被清水一族的雅库扎们抓走的丈夫,居然是因为和北原耕之介的情妇偷情……
丈夫虽还活着,但不尽快想办法救他出来的话,那她日后只能在江户湾的海底捞他了。
强烈的情感波动使大月实进入了一种自己感知不到时间,总觉得周遭的时间都静止了的奇妙感觉。
这时候,大月实忽然感受一股视线。
循着这股视线所投来的方向望去,眼前是青登的带着几分同情之色的想问话的眼神。
如何?还要……救大月常次吗——青登用眼睛与表情朝大月实这般问道。
大月常次居然是因为这种理由被北原耕之介抓走……老实说,这实在是出乎了青登的意料。
青登不得不对大月实确认一下:还要救你这个出轨的老公吗?
“……”
大月实低下了头,看着搭在双腿上的指尖,目光游移,嗒焉若丧。
大月实现在正做着什么样的心理活动,青登不得而知。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大月实现在的情绪很纠结、痛苦。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子之后……大月实缓缓举起螓首。
跟青登对视的双目红彤彤的,泫然欲泣。
“橘君……”
大月实轻唤了一声青登的名字,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北原先生。”
青登默默地把目光从大月实的身上移开,转回至北原耕之介的脸上。
“能否请你通融一下,给大月常次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毕竟已经答应过大月实,会尽自己全力地去救大月常次。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承诺,那么没到无力回天的地步之前,青登都不想随便食言。
青登的话音刚落,北原耕之介的脸登时拉了下来。
“仁王大人,您以前是‘三回’武士,现在是火付盗贼改的番队长,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任侠是靠脸面吃饭的。”
“雅库扎”是江户时代的黎民百姓们对极道份子的惯称。意指“烂仔”。
除非是在自嘲,否则极道人士是绝不会称自己为“雅库扎”的,为了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他们常用的自称乃“任侠”。
“我不能因为你的嘴皮子碰个两下,就把偷我女人的杂种给放了。”
“若是如此,我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啊?嗯?”
北原耕之介的措辞相当激烈、严厉。
一时间,紧绷的气氛降临在青登和北原耕之介之间。
青登对身周的气氛变化置若罔闻,处之泰然地轻声道:
“我知道。道上的规矩,我懂。但是万事好商量。”
“大月常次被关了那么多天,他想必已经吃够了惩处与教训。”
“我就不多讲别的废话了——你开个条件吧,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