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又是何苦？”

越中磊此刻已是坐着都不能了，他倒在地上，鲜血不断从胸口的伤口涌出。他的眼睛大大瞪着，似乎想在临死前加倍清楚地看一看这个世界，喘息也很粗重。

谢琅没想到他会自尽，在谢琅看来，越中磊这样一个视旁人的人命如草芥的人，多半会加倍的爱惜自己的性命。纵使他不想落入越西临手里，落到越西临手里也不见得会比死去更好，但是这世上的人真正能有勇气结束自己性命的人又有多少？

更多的人，明知会走向如何不堪的结局，依旧要拼了命的苟延残喘，可越中磊竟然不是这种人。

看到谢琅震惊的眼神，越中磊似乎很得意，他在眼前这个女人手里输了两次，可就是这两次，他就必须得走向失败的结局。

而如今，自己终于有一件事是她也不曾算到，不曾预料到的了。这个女人，自诩善断人心，这次也算是让她栽了个大跟头吧，真是想想就觉得高兴呢。

“怎么，想不到我越中磊不是一个胆小鬼吧。楚姑娘，哦不，也许你根本就不姓楚，你出现的时间太短，我还来不及查清楚你的身份。不过三代才能养出一个贵族，以你的气度手段，我相信你绝不会是一个寻常人。你以为我越中磊是什么人？莽撞？自大？狠毒？”越中磊笑了起来，血沫却从他的嘴中喷涌而出，这个大晋国曾经血统最尊贵的王爷第一次褪下他脸上常年不变的高傲神情，一时间看上去竟不再那么可恶。

“哈哈哈，”他再次大笑起来，完全不顾这样的大笑会加速他的血液流速，让他更快速地走向死亡，“若我不是莽撞、自大、狠毒的越中磊，你以为郑氏凭什么这么多年一心一意的扶我上位。他们要的是更大的权势，我一出生就注定不能做一个英明睿智的皇子啊。”

越中磊的笑声听起来竟似有一丝悲凉，这一次，谢琅可以确定，他笑的是他自己。多么难以置信，这个最狂傲的皇子，临死前竟是这么毫不留情的嘲笑着自己。

“你...”谢琅震惊。

她与越西临曾经讨论过，郑氏扶助越中磊上位，是为了扶植一个属于自己阵营的傀儡皇帝。当时谢琅还在心中暗暗嘲笑，可怜那平阳王不可一世，到头来不过是郑氏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可没想到，这个看似愚蠢的越中磊，他心里竟是明明白白，看样子，似乎他一直都知道郑氏的用意。

“我越中磊出身高贵，三岁习武，四岁练剑，别人家的孩子路都走不稳的时候，我就能开弓射箭。十二三岁就能举百斤，成年之后更是能力举三四百斤的重量。若放在寻常人家，哪个不夸我一句勇武，父母更是会以我为骄傲。”

可惜不是啊，同是生在帝王家，谢琅想得到越中磊会面临什么。

果然，只听越中磊继续道：“可惜，郑氏想要的却不是一个勇武英明的外侄儿。郑氏的亲族何其庞大，我母亲虽是大房嫡出，可郑氏有哪里会缺她这一个女儿。我七岁那年，听见外公和几位舅舅私下讨论我，语气完全不似往日对我那般亲昵，只听他们私下商议着要将二房的庶女也送入宫中，说得倒是好听，说是要与母亲作伴，可说到底不过是见我天赋非常，担忧日后并不能掌控我，而做的第二手准备罢了。”

越中磊此刻谈论着郑氏的语气丝毫没有半分舐犊之情，满满都是厌恶鄙夷，“那段时间，我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我那时还小，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哭泣，但也隐隐感觉到与我，与即将被送入宫的那个小姨有关。我很愤怒，觉得是那个小姨让我母亲伤了心。于是我提剑杀了他。”越中磊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谢琅心头一跳，如果越中磊没有说谎，那个时候他不过才七岁吧。

“我杀了那个女人，父皇震怒，说要以正国法。可郑氏却出乎意料的非常满意我的所作所为，他们帮我处理了此事，对外只宣称那个女人是急病而死。因为还未嫁入宫中，还算是郑氏的女儿，郑氏如此态度，就是父皇也不能再说什么，现在想想，恐怕那时郑氏就觉得我虽然天资很高，性格却鲁莽冲动，是一个容易掌控的人。所以以后他们也再没提送人入宫的事。”

越中磊陷入了自己回忆中，“他们要一个鲁莽冲动的平阳王，我就做一个鲁莽冲动的平阳王给他们看。”越中磊冷笑，“这么多年来，我在世人的眼中早已成为了一个嗜血残暴的暴王，郑氏却是越来越满意。看来我的演技真是不错啊。”

只是演戏么？谢琅心道，这么多年苦心营造一个形象，只怕早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了。况且演戏也有很多演法，他可以假装懦弱，可以假装深情，都能麻痹郑氏，可他选择做残暴嗜血的平阳王，恐怕这其中也有三分真实。

不过自己真的是完全看错了这个平阳王啊，他虽依旧十分可恨，但是到底不曾卑劣到底。甚至，他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聪明睿智。自己能够胜他，实在是侥幸得很。

“我一直想，我便一直这样装作不堪的样子麻痹郑氏，等到我登基之后，一定要重整朝纲，把那些想要向皇位伸手的世家的手给剁下来。可没想到，我竟是连登上大宝那一步都不曾走到，就要作为这样一个万人唾骂的暴王死去了，真是不甘心啊。”嘴上说着不甘心，可越中磊其实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无论如何，你不该拿无辜之人做垫脚石。”谢琅没有忘记那寺中的悲号。

越中磊的眼瞳已经开始涣散了，“那么越西临好多少么？他杀的人不会比我少，楚镜你自诩善识人心，可我肯定你把越西临看得太错。我越中磊诅咒你，诅咒你们相爱变相仇，日日相怨怼，永永远远生活在痛苦之中！我诅咒你终有一日后悔曾经做过的决定。”

越中磊的眼睛最后一次亮了起来，同时亮起的，还有他胸口一抹白光。那白光来得好快，直射谢琅，谢琅呆呆地看着那抹白光冲向自己，身体却来不及做出本分反应。

“阿镜！”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谢琅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