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尚书不过是站得久了腰酸腿麻,连纤芥之疾都称不上。”
“您可是大秦储君,哪怕伤了一根头发都是动摇国本。”
“孰轻孰重,难道您不知晓吗?”
“让他熬一熬,自己会好的。”
扶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蒙毅则是勃然大怒:“雷侯行那小人举止,窃听老夫与殿下商议国事,不觉得羞耻吗?”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有何羞耻?”
“蒙上卿四处诋毁本侯,说我是朝堂奸佞,国之大贼,本侯尚不觉羞耻。”
“区区小人之举,更无从挂心。”
蒙毅气急败坏:“雷侯,秦国百年国法,岂能因你一人而改!”
“陛下自有圣裁,你多珍重吧!”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留下一道怒哼声远远地传来。
扶苏长长地叹了口气:“蒙上卿乃刑部尚书,本宫知道他一定会反对修改秦律。”
陈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啃着解渴。
“不止蒙毅老登一人吧?”
“微臣猜测满朝文武赞同者寥寥无几。”
“殿下,你也快成国贼喽!”
扶苏哭笑不得:“先生可有妙计能解此局?”
陈庆摇了摇头:“解不了。”
“但百姓会给我们答案。”
扶苏迅速在他对面坐下:“此言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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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耐心地说道:“秦律号称‘万事管制,皆有法式’,但微臣与殿下整理律令条文时,发现它未曾落于纸面的一个特点——小错要重罚,大错讲人情。”
“弃妻不书,赀二甲。”
“夫妻和离未去官府录入文书,要罚二甲。”
“黔首小民去官府里走一遭,让文书舞动文笔,不掏几个润笔钱可能吗?”
“他情知如此,所以想省下点钱,民不举官不究。”
“偏巧运气不好,被官府查到了。”
“好嘛,罚二甲,约莫两千六百多钱!”
“大致相当于二十亩地的产出,一个壮丁得两年不吃不喝不纳税才能攒得出来。”
“交不出罚款怎么办?以役抵债呗。”
“官府服役每日可抵八钱,这还是不管饭的情况下。”
“因为少了这一张和离文书,他得服役近一年!”
“殿下觉得合理吗?”
扶苏重重地叹了口气:“所以本宫要宽严刑,缓峻法。”
陈庆又接着说道:“秦律中又有:或采人桑叶,赃不盈一钱,可论?赀三旬。”
“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赀二甲。”
“村庄邻里邻居的,谁还没个缺盐少醋的时候?”
“采了邻居一把桑叶就要罚役三月,官府是否管得太严了?”
“贼寇杀人掳掠,寻常百姓手无寸铁,哪个不怕?百步之内未能及时出手相助,又要罚二甲。”
“这不都是小错重罚吗?”
扶苏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
陈庆呵呵一笑:“反观朝中的公卿勋贵就不一样了。”
“秦律规定:诸侯之娶,三媵九凡。(三媵通常是正妻的妹妹、侄女等直系亲属,地位远高于妾,在正妻过世后可以扶正。九凡相当于陪嫁丫鬟,律法规定妾不可以乱正,地位十分低下。)”
“除你我这般洁身自好之人,哪个遵守了?”
“不都是妻妾满室,美姬如云嘛!”
“法不责众,朝廷要用士,自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扶苏叹息着说不出话来。
刑不上大夫由来已久,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再者……”
陈庆微笑着说:“我夫人自作主张,指使手下擅自开矿、经营盐业。”
“微臣心中惴惴,一直怕引来同僚攻讦。”
“可左等右等,迟迟不见弹劾的奏章。”
“后来忽然有一日微臣就明白了。”
“雷侯府上开采矿藏,插手盐业是冒犯国法,那蒙家私下与域外通商犯不犯法?”
“宁腾在京畿侵吞农田犯不犯法?”
“李斯任宰相的时候,不也扶持过巴蜀程氏经营铁业嘛!”
“大家都要吃饭,养活一大家老老小小。砸了我的饭碗,他们的财路也未必能保得住。”
“这就是人情世故啊!”
扶苏羞愧地抬不起头:“上行下效,国法因此而败坏。”
陈庆笑着反驳道:“殿下你可真说错了,上行可以,下效绝不可能。”
“士人大夫和黔首百姓能一样嘛!”
“朝中公卿无论涉足哪一门产业,每年不赚个十万八万贯,那就相当于白忙活了。”
“即使受人攻讦,无非也就罚俸、削爵。就这样还叫苦连天,抱怨皇家刻薄寡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