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伙一惊,丧着脸道:“官人饶了小的,小的若是说了,被别个知晓,便是罪了。官人万万莫要说出去才好。”
熊烈道:“你放心就是,我断不会说与旁人。”
店伙道:“说起来,陕州府粮价上涨,全因西边战事所起。去年十月,朝廷官军要西征蜀国,朝廷派下十万件冬衣冬被差事来,要我永兴郡半月内赶制出来。我永兴郡有十几处州府,只因我陕州人口多些,便派下一万件的差事。官府贴出告示,晓谕我等百姓,要我等赶制冬衣冬被,待到年底纳粮之时,一件冬衣冬被可抵两斗税粮。”
熊烈点头道:“嗯,两斗税粮,若按平日价钱,也有一百余文了,也还算公道。这可是好事。布料自是官府采买发放给百姓了。”
店伙道:“布料若是官府发放,百姓哪里还会有怨言?”
熊烈一惊道:“哦?布料也要百姓来出?”熊烈隐隐觉出不对,去岁为这十万件过冬被服,朝廷特特拨出五万贯钱来。算下来,一件被服可用钱五百文,那是足够了。如今要陕州百姓来做冬衣,却一件只抵一百文,还要百姓自备布料,与压榨何异?更何况,百姓自备的布料如何能保官兵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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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伙道:“自是要百姓自备布料了。然这也是好事,我陕州百姓也都愿为大军伐蜀尽一份力,便个个争先,为朝廷办差。那些家中有剩余布料的,或有残旧衣被的,便也都用在了此处。有了这个根基,大伙心中有了底,家中余粮也敢吃用,便盘算着过个宽裕年,将余粮卖了换些酒肉等物。到了十一月,朝廷又为伐蜀大军征粮,官府税已收过,便从百姓处购粮。百姓们有了余粮,虽价钱低些,却也愿将粮卖与官府。”
熊烈点点头,却未答话。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曾想到朝廷一道政令,民间便有这许多波澜。
店伙又接道:“却不想转过年来,朝廷又传出要在陇右开战的消息。郡里要为陇西大军筹措粮草,一道钧令传下府县,县里便命我等百姓加征税粮。这一来,百姓家中已没了余粮,哪里还能缴上税粮?官府又说前次赶制衣被所抵的税粮要在此次补缴,直到战事打完之后才能减免。我等寻常百姓受不得官府每日催逼,只得变卖家中之物购粮上缴税粮,我陕州粮少,临县临府也无余粮卖与我陕州,却到哪里去买粮?这粮价如何能不涨?”
熊烈默然。他此次出都巡视秦凤,正为监察陇右兵马粮草军需之事,是以出都之前便已查阅近年各处郡府钱粮之数。这永兴郡、陕州府近几年报的都是大熟,存粮也是颇丰。便是支应两处战事,也断不致要加征民间税粮,这事朝廷也断不会准许。若是府县缺粮,户部自会从别处调粮,也断不会要百姓多缴税粮。
是以他心中仍是半信半疑,便道:“原来如此,多谢伴当了。朝廷要各处用兵,粮草难免要用的多些,我等寻常百姓便只得少吃些酒了。既是你说得明白,那便上三坛十里香就是,过后一并会账。”
待酒上来,熊烈忽又想起一事,便又问道:“伴当,你适才所说,是府里出的告示,还是县里的?”
那店伙又看看四周,低声道:“我这里归陕县管辖,自是县里出的告示。”
熊烈点点头,不再言语,三人饮酒吃肉。熊烈只吃了半坛酒,余下的便命两个随从分吃了。包乙、李大郎却是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不一时,便将桌上酒肉吃个罄尽,三人都已是酒足饭饱。
看看酉时已尽,料想城里也将宵禁,熊烈便会了帐,三人出店回客栈歇息。
次日一早熊烈便起了。原说今日歇息一日,两个随从原本以为能好生睡一觉,却不想熊烈早起,虽不情不愿,也只得起身侍候。
三人梳洗已毕,熊烈说要去街上逛逛,包、李二人只得相随。
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不多,偶有春风吹过,便扬起一片尘土。这汪家老店临近城门,乃是外城,多见黄土院墙,不见民户。走出许久,才见一排排低矮民房,房中百姓却是都已起身打扫,出门挣命。
又走一程,却又来到昨日吃酒的和风楼那条街。他三人今日走的并非昨日那条路,却不知为何又到了这条街。这街上多是店铺,却有多半还未开张,街上行人也是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