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没有想到木阅微这个时候竟然在屋外,但这样更好,免得麻烦她走进那寒酸的屋里。她在距离阅微几步远的一块空地停住脚,也不行礼,大大剌剌地冲阅微道:“表小姐,姨娘命你过去一趟!不得怠慢!”神态很是倨傲,姿态极为理所当然。
木阅微没有动。自刚才看清来人是谁,她的注意力又回到眼前院落的景色里。秋雨如晦,天色微明,明晦之间一朵朵嫣然百媚的菊花明艳不可方物,开在天地间,美得惊人,又有那么几分刁诡神秘。
李嬷嬷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胆子不搭理自己,一阵愠怒,抬高了声音道:“表小姐,姨娘要你赶紧去悦馨院!听到没有?”
阅微仿佛刚刚听到她说话,偏过头诧异道:“哪个姨娘?”
李嬷嬷见对方竟然装傻,一阵内怒正要发作,却听木阅微不紧不慢温言道:“舅舅身边那么多姨娘,虽然都上不得大台面,但好歹都懂点礼数。国公夫人刚走,府里哪个姨娘立刻这般拿大了?”姨娘指使嫡出小姐,在这个嫡庶尊卑很严格的大宸国,不是一般稀奇。
李嬷嬷见惯了木阅微不温不火的绵软性子,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有胆子说出这样折辱自己主子的话。这个表小姐自来府里一直性子怯懦,死了娘后更是唯唯诺诺,她敢说被自己踩得爬在地上她也不敢有丁点反抗。除了去年冬天,木阅微脑子进水竟然和五小姐起了很大冲突,那一次她被罚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直到晕过去才被允许丫鬟扶回院子休息,养了好几个月才缓过来。按说经过那一次的惩戒,木阅微应该对兰馨苑唯命是从、毕恭毕敬才对,现在竟然在姨娘跟前端架子了,一个无亲无故来投奔国公府的孤女,难不成她脑子又进水了。
她尚未发作,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彩蝶听了这话已经跳出来:“哟,表小姐,客套地叫你一声表小姐你还真把自个当回事了。你也不上下瞧瞧你自己这熊样儿,一个死了爹娘的破落户,要不是国公府赏你一口饭吃,你早该被卖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卖笑了。现在竟然敢在姨娘跟前拿腔拿势,脑子昏聩发傻了?别说姨娘叫你去请个安你就得乖乖去,我和嬷嬷吩咐什么你也得好好听着,教训你你也得受着。”
这话说的极为露骨,就算是教训一个下等丫鬟也算刻薄了,何况是面对国公府的嫡表小姐。可是彩蝶丝毫没有丝毫觉得不对劲,李嬷嬷也安然观战,很显然已经习惯了。
木阅微依然温和地微笑,嘴角却挂着一抹冷峭的嘲意。原来自己是靠着国公府赏的一口饭才活到现在的?府里上上下下都是这般看待的吧!哦,应该是整个京城都这么认为的吧。她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国公府温善的庇护才让她妥帖生存。说实话,一抹执着未死的异世孤魂穿到这具娇弱的身体里,若不是本身有绝伦的智识,惊人的意志,和清晰的头脑,她自己都要这般认为了。毕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当周围所有人一齐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时候,再强大的信念也会被无力感和绝望感吞噬。何况她的前身只是一个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十几岁的女孩,虽然在现在的阅微看来,孤苦无依很正确,寄人篱下压根谈不上。
木阅微冷清清笑着,不着痕迹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对远岫来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虽然很意外,但她心里更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她从木阅微身后错身站到前面,对着彩蝶,很惊讶地道:“我以为是谁这么威风呢,原来是彩蝶姐姐啊,只是不知道姐姐哪里来这么大的威风。听说前段时间府里管采办的陈管事英雄救美救了姐姐,府里的下人们都谈论着这一桩好姻缘呢。可就是陈管事再厉害也是个下人,见了小姐也得毕恭毕敬,姐姐就算嫁了他成了管事娘子,也不能在我们小姐跟前耍威风啊。”
木阅微暗笑,其实远岫性子沉稳,不擅长口舌之争,好在心思机敏,随便就能抓住对手的痛脚绝地反击。这彩蝶是三小姐云雪雅身边的大丫鬟,模样出挑,性子猖狂,估摸着莫姨娘也给她许了什么,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野心藏都藏不住。有了这点野心,眼头也就自然高了。自己的丫鬟太不厚道了,给人家热切的愿望浇冷水也罢了,还给伤口上撒盐。
果然彩蝶脸上一块青一块白,失控地大叫:“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和……和陈管事什么事也没有。”前段时间她不小心崴了脚,偏偏是在园子里人少的地方,一步都走不了。刚好陈管事从那边过,就扶着她走了几步。明明自己看到人立刻骂走了陈管事,不想这事情还是被传开了,多亏姨娘知道自己是小姐一大助力,想办法压下去了。不过这事情提起来她就恼火,她有大好的前途等着,可不能和一个卑贱的管事搅一起去。
远岫恍然大悟:“我原来也以为姐姐和陈管事没什么。可是看姐姐这儿气急败坏的样子,难道已经被陈管事占了便宜……姐姐别羞……我不提了。”然后果然很体贴地不提了。
彩蝶羞怒交加,本能想怒骂分辨,可远岫都住口了自己再提怎么都像欲盖弥彰,若不顶回去那口气堵着怎么都不顺畅,最后被李嬷嬷警告地瞪了一眼,恨恨地咽了回去,却也因气恨面孔涨得通红。
李嬷嬷看了阅微一眼,提声道:“表小姐,夫人临走时将府里的中馈交给姨娘掌管,现在姨娘有请,还请小姐识趣点,莫要推辞!”
这是威胁了!
木阅微似笑非笑看着这个欺凌了自己无数次的老嬷嬷,其实莫姨娘还挺瞧得起自己,派了个近身嬷嬷来了。她温声笑道:“如果我偏偏不识趣呢?嬷嬷还要把我绑到一个姨娘跟前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