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采用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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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城雪见死去的第十年,芥川龙之介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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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已经是三十代生人,在少年时这可是我从未肖想过的年龄。
大概是这几年烦事太多,国内的国外的,明里的暗里的,黄泉的幽灵平行世界的来客,一件件应付下来,竟已到了这个岁数。
直到三年前横滨才彻底称得上是一扫阴霾,百废俱兴,我也终于有时间提起笔,写一写年少时手中流转的无数遐思。
该从哪说起好呢。
其实在工作最繁重的那两年里,我也从未放下笔,权当消遣,竟也小有成就。《罗生门》将我作为作家的名望推向顶峰,那段时间不论是上司朋友,死对头还是姊妹,见到我都要喊一声“大作家来了”,害得我羞愤欲死。
如今终于得了空闲,倒不知写什么了,就写写这几年的事吧。
我的老师,我此生最敬重的人于两年前和夫人投水自尽,他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光绑在腰上脚腕的麻袋就快十斤重。
我和师弟——我实在不想这么称呼他,但目前也只有这个称呼最适合他。我们俩筹办了他们的葬礼,丰岛先生是丧仪主持人。
——通过我的引荐,老师与丰岛先生一见如故,在后来的几年里几乎可以称一声密友。
来参加葬礼的除了我们两家会社成员,就是政府派来的代表了。
听说在老师年轻时,这位严谨的代表和他也曾是朋友。
我和师弟一起看着老师下葬,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我们俩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
从黄昏暮时到夜落星垂,终于罢手。
“芥川,你的罗生门还是这么锋利啊。”
“啧,人虎,你的爪子也不差。”
我们这样说。
不知从哪年起,我们再没有这样痛快地打一架。
从前让我们打架的理由太多,双方的立场,利益的纠葛,思想的碰撞还有老师的目光。
后来不让我们打架的理由也太多,敌人的进攻,利益的交换,老师的要求,还有逐渐惺惺相惜的灵魂。
有一天当他倒在我面前奄奄一息时,我突然意识到和我共享记忆的人越来越少,已到了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地步。
所以这是五年来我们第一次打架,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我和师弟背对背靠在老师的墓碑上,我的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
『尊师太宰治与妻太宰显荣之墓,弟子芥川龙之介、中岛敦泣立』
为了把这长长的一句话刻上去,匠人费了不少力气。
合葬墓的右侧是名叫织田作之助的人的墓,听说他是老师最好的朋友,于是我们特意选在这个地方,有妻有友陪伴,黄泉路才不算孤单。
“芥川,芥川,我问你话呢。”
“喊在下做什么,人虎。”我不耐烦地问。
“从今以后你会做什么呢,现在横滨和平了。”
“还能做什么,照常工作。”横滨可能和平,但黑手党永远不愁饭吃。
“我有点纠结,以后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会越来越少吧,那侦探社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呀。我不是说和平不好,我是说没有侦探社我该怎么办啊不对是我不想离开侦探社,也不对……”
这小子又开始犯浑了。
我深吸一口气,一拳狠狠砸在他脑袋上,“人虎,能为你指点方向的人已经不在了,以后的路要自己走。”
他呆住了,片刻宁静后如幼童走失般放声大哭。寂寥萧索的夜晚,千里孤坟的陵园,他终于找对了时间地点发泄这段时间的惊惶,如果没有我在现场的话。
……丢死人了。
我发出一声响亮的叹息,脚步挪了又挪,没舍得走。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我终于读懂了这句诗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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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呢。
小妹今年出嫁,她在五年前的一次行动中左手筋脉被挑根骨俱断,彼时还不是我妹夫的某人在医院哭的比鸭子还难听,第二天伤害妹妹的那伙人从老大到小弟各各被金属牙签从脑门贯穿到下体,生生流血而死。
我认可他了。
妹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
好在从今往后都不用再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