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
竹林间薄雾弥漫,缥缈恍似仙境。
一白衣红绸的身影,提剑步入纷然的竹叶中。
早起练剑,是李相夷十几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习惯,在没有其他事务烦扰的情况下。
天机山庄备的客房附近,有一大片竹林,是个练剑的好地方。
走着走着,他不由得滞了下。
林中有道人影,起得比他还早。
小小的身体坐在轮椅上,腰背挺得笔直。
一只手攥着把铁剑,费力地挥动着。
“你这样练可不太行。”
一道清亮的嗓音,响在小方多病耳际。
他扭头看去,瞳孔绽出光彩,又伴随着紧张。
李相夷停在轮椅后,手压了下他肩膀。
“放松点,别绷着。”
“……哦。”
小方多病还没反应完,肩背就不自觉地,向下沉了两分。
而后抓剑的手,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
他盯着那手,表情怔然。
直到指点的声音,把神思拽回。
“肘部抬高,手腕发力。”
“剑随念而发,自然松弛些,别太死板……”
李相夷边说,边带着人送剑出招。
小方多病手被拉扯着,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
慢慢地,他跟着领悟调整,不再只是被带着走,而仿佛自己也有挥动一般。
无论是内息气流,还是行剑走招,都流畅了许多。
剑神不愧是剑神。
他心中大大地感叹。
一招基础剑式过后,李相夷松开他,问。
“感觉如何?”
“比我自己练的好多了。”小方多病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雀跃。
“好得像,像……”
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
像神仙点化一样。
可惜,没能说出来,李相夷问起别的问题来了。
“方,方小宝是吧,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小方多病点头如捣蒜,“可以。”
他很高兴。
李相夷居然叫他小名,没有叫大名诶。
“你每天清早,都来此练剑吗?”李相夷垂眸看他。
小方多病“嗯”了声。
他从五岁坚持早起。
天一亮,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套好衣服。
然后拨动床边的轮椅,朝向自己。
再挪动身体,后背向外,一屁股腾轮椅上。
双手滚动木轮,便能出门练剑了。
门槛设计了机关进行放平,院外的路,因他的缘故,大多也都平坦,不必太担心行路困难。
困难的是,爹娘和小姨,最初是坚决不许的。
毕竟他的双腿,还尚未痊愈。
他第一次兴起练剑时,可把他们吓了大跳。
自那以后,他们令丫鬟小厮严加看管着。
但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也惊讶于一个小孩子的毅力,到底是同意了。
不过命了下人推他去,并限制了时辰。
今日的时辰不同往日。
受李相夷到来的触动,他早了两刻钟起床。
李相夷不禁佩服,也好奇。
“你才五岁多,不满六岁,为何要这么幸苦?”
小方多病一丝不苟道,“大侠都要这样的,不是吗?”
特别是你这样的大侠。
他敢打十二分的赌,李相夷以前,肯定比他还勤奋不辍。
转念一想,不对不对。
天才才不需要。
所以,要追上天才的脚步,更需要努力了。
李相夷一翘剑眉,“为什么这么想当大侠?”
小方多病举了下剑,不假思索道,“当大侠可以锄强扶弱,为这个江湖主持正义。”
“多威风啊!”
李相夷望进那双晶亮纯净的眼睛底部,小时候的志向,蓦地在脑海闪过。
他笑了笑。
心中无比清楚,今早是要自愿把练剑的功夫,砸这小屁孩身上了。
“你把刚那招基础剑式,再练一遍我看看。”
“我自己练吗?”小方多病不大确定。
“嗯。”
李相夷抱剑退开,倚到一竿翠竹上,眸光微垂着看。
小方多病在那平和,实际感觉灼灼的目光中,缓慢而忐忑地挥起剑来。
挥两下,瞥下李相夷。
以从他的神色确保,自己练得对不对。
李相夷肃色反问,“我脸上有剑招吗?”
“看你的剑,意念集中。”
小方多病脸一烫,赶紧缩回目光,回忆着刚教的要点往下走。
比自己练那会要好,然还是特别吃力。
一点也不比,李相夷握着他手练的时候。
哐当——
铁剑突然脱手,砸在地上。
磕碰到一块石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小方多病被那声,震得慌了下。
他暗暗瞄李相夷,一时忘了捡剑,生怕得到的是摇头叹息。
但是并没有。
李相夷走近俯下身,捡起铁剑掂了掂。
“这剑又长又重的,不适合你。”
他随手往旁边一扔那剑,剑稳而直地插进地里。
“接着。”
他从束袖里,掏出个东西,抛给轮椅上的小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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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小方多病手忙脚乱地,从空中捞住。
是把样式轻巧的,木剑。
剑柄下去的位置,还刻了两个字,“相夷。”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他猜。
江湖上,不乏生意人弄来李相夷的题字,印刷成字幅或册子来卖。
他有买过来收藏。
藏品上的字迹,跟剑上的刻字很像。
李相夷点头。
小方多病脸上惊喜更甚,又问,“你借给我吗?”
“送你了。”李相夷否定。
“送我?”小方多病不可置信。
直到李相夷肯定重复,他才陷入巨大而无措的欢喜中。
爱不释手得,简直不知该怎么捧手里的剑才好。
小朋友果然是小朋友,李相夷心道。
过一秒他说,“这把木剑比较适合你,日后练剑,改用木剑吧。”
“木剑很容易断吧。”小方多病有点担心。
“用来习武打架,会不会不太好?”
李相夷思量片刻,对他说。
“习武正如量体裁衣。”
“你还小,铁剑于你而言,就是大了穿不上的衣服,只会曳地沾染泥灰。”
“这铁剑呢,太过笨重。”
“即便你再刻苦,也不会练得有多好,反而会成为一种累赘。”
“木剑虽然易折,却是最合身的衣裳。”
“我明白了。”小方多病的困惑散却。
“而且,”李相夷告诉他,“我小时候也用啊。”
这话十分受用,小方多病完全不忧虑了。
替代的,是跃跃欲试的效仿。
“再者说,”李相夷唇角一扬,又道,“谁告诉你木剑不好打架了。”
他薅了根细竹枝,扒掉叶子。
脚尖蹭上块石头,一踢。
咻,竹枝被信手甩出。
砰地一响,竹枝穿透石头,将其炸为齑粉,恍似灰色的烟花,盛放在竹林间。
竹枝仅外面裹的青衣微瑕。
小方多病瞪大眼睛,“哇!”
李相夷忽想起张脸,“我这一下,比不上李莲花。”
“他竹竿木棍什么的,用得比我好多了。”
“李神医,”小方多病不理解,“可你不是天下第一吗?”
李相夷远眺宽广的天,“世上有人比天下第一厉害多了。”
小方多病越发糊涂了。
小脑瓜子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怎么会有人,比天下第一还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