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绵延不绝的风雪折竹声中,搅和进了不一样的声响。
响在脑袋顶上。
一下一下地,刮着耳朵和神经。
李莲花睡不下去了。
从床上坐起来,仰头望着屋顶。
声音就是从上面,传下来的。
“你们在扫雪?”他放大声音问。
每年冬天,山上的雪都很大。
厚的时候,能把人都没了;薄的时候,也没过了脚踝或膝盖。
四五岁、五六岁那会,每次出门,基本都会深陷在雪里。
他顾涌着顾涌着,死命爬不出去。
师父师娘,就拎着他后领子,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
这样厚的雪,会使不计其数的竹子折断。
而云居阁,是采竹建的。
受力小,雪不扫的话,容易塌。
他三块豆腐高时,是师父师娘扫,单孤刀会帮下忙。
长大了些,就拿着扫帚小铲,清门庭的雪。
师父师娘怕危险,不让他上屋顶。
到了十岁以后,他想上屋顶,师父师娘也管不住了。
那时,他渐渐地,开始用内力灌注木剑去扫。
头两三年,这样扫得并不爽利。
但很快地,他能一下,把雪荡开一大片。
并经常上师父师娘跟前,洋洋得意一番。
“怎么样,是不是很快?”
的确很快,也很浪费。
现在,屋顶上,就有四个,浪费内力的人。
他辨得出来,上头的脚步声,有三个样子。
三个样子,却属于四个人,因为有两个人的,是相同的。
而且铲和扫,发出的舒缓声音,跟刀剑快速清开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可惜,上头的人,似乎没听见他的声音。
他就伸手,推开窗户,探头又问了一遍。
刚探出去,就不由得立马缩回。
“哎哟,你这是要吓死谁?”
凉气突地,扑面而来。
窗外的雪,崩了一样洒下,把外面的景色都隔绝了。
而簌簌的白色瀑布中,垂下来一颗脑袋。
“李莲花,看招。”
一颗雪球,从李相夷手中掷来,嗖一下穿透雪瀑,从窗户砸进屋内。
李莲花连忙闪身避开,“你多大了?”
“幼不幼稚。”
随着他话音一完,雪球在屏风上碎开,粒子零落向地上。
卧在屏风下的狐狸精,毛奓开,腰背大躬弹起来。
对着窗外嗷两声,才换个地方继续趴。
李相夷听罢,不以为意。
他从檐上翻下来,轻巧落在窗前。
还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上,还沾着雪。
至于剑,则是昨晚收到的新年礼,刎颈。
少师,被他搁房间里的墙边靠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地靠着。
他说起别的来,“屋顶的,扫完了。”
“不过,”方多病跳下来,挤在窗边,“有间空屋扫了,也救不了了。”
“你应该会感兴趣。”笛飞声的一身红衣,晃入眼帘。
他和方多病的声音,都隐隐含着些悦然。
下一秒,又一身红衣闯来,小笛飞声翘了下眉梢。
“不妨猜一猜。”
李莲花眸光一动。
山上的空屋不多,如今唯有一间。
李相夷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师兄那间。”他抿下唇说。
“还好是空的。”
若单孤刀回来过年的话,他将住在那里。
然后于昨晚后半夜,被压在屋顶下,还有厚厚的雪下。
其实,屋子没塌完,只塌了一块。
塌的那块,刚好对着床。
李莲花神色淡淡。
他并不感兴趣,也不太愿提起,或听人提起,关于单孤刀的东西。
他什么也没置喙,只望了望窗外。
将李相夷他们的腿脚,几欲全部斩断的积雪。
“这庭院里的雪积着,都没法走路了。”
“你们不清了?”
“这不刚下屋顶。”四个人答。
“正打算清。”
说完,四个人就提着刀剑,虎虎生风地清雪去了。
走之前,还不忘提醒他一句,赶紧起来了。
“这不正准备起呢嘛。”李莲花道。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扯高被子,裹住上半身,又磨磨蹭蹭坐了好一会。
刚开窗落的那阵雪,实在太冷了。
一刻钟后,他勾了身月白冬衣,进被子里穿好。
下床绾好头发,洗漱过,去厨房找吃的。
还像六年前一样,师父用盘子盖着,免得热气飘走。
食物不冷不硬,还是软的温的。
吃过步入庭院,视野空旷无比。
雪已经被扫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小块。
而院子两侧,雪堆得高高的,白里混着鲜艳的红。
那是昨晚放的鞭炮,炸开的皮子。
李莲花无事可干,又念起少时来,就让那四个人,别再用内力清雪了。
他提了扫帚簸箕,慢悠悠地,去扫余下的,靠着外围院门的那块雪。